医生翻看着面前的病历，方框眼镜折射出一点冷光来。
「考虑好要人流的话就先预约吧，约晚一点的，现在孩子还不大，有时间让你养好身体。」
我点点头，拿着单子问她还有没有什么注意事项。
她看了我一眼：「你一个人来的？看你年纪也不大，爱人呢？」
「他还不知道，我以为自己就是有点感冒了，就没告诉他。」
纪然？
纪然现在大概正在跟前女友吃饭吧。
我随意地滑动了下手机屏幕，那里正停留在朋友圈界面。
上一条界面是我闺蜜向楚楚的美照，坐在机场贵宾室，俨然归国名媛。
配文：「终于回国了，美美等专车来接啦～」
上面的小圈转了转，推送了最新的动态。
还是向楚楚的动态。
是我和纪然常去的那家餐厅，甚至是我们常坐的那个位置。
我只觉得心尖有些发酸，仿佛有什么属于我的东西正在一点点被剥离。
那家餐厅是我无意间发现的私房菜，坐落在郊外的小庭院，为此我每次都要特地开两个小时的车。
我和老板娘很熟，所以我在那里有一个专属的位置。
现在我的位置被染指了，它不再只属于我和纪然两个人，就如同往常一样。
好像自始至终如此，有三个人的身影。
配文：「本来还抱怨回国了都不心疼我舟车劳顿，尝到味道的时候才觉得不虚此行，不枉他开了这么久的车，一路跟我安利这里多么好吃！以后一定会常来的！」
下面是她的九宫格照片，一张张宛如精致画卷。
有的是她拿着筷子，有的是端着酒杯。
一双美手组成了养眼又不造作的 pose，所以拍照片的人自然也不必多说。
我想起自己手机里的照片，我和纪然的每一张合照，都是我拿着手机，在纪然生活的各种空隙。
他浅淡一笑，偏过头恩赐般地入镜。
我怔怔地盯着手机，好久才从回忆中脱身。
「……回去跟爱人好好商量，你现在的身体情况不适合要孩子，年轻人不要不把这些东西放在心上，备孕还是要好好养着……」
拿着报告单出门的时候，我竟然不知道一时间我该怎么办。
我从前是个坚定的丁克，后来和纪然在一起了，竟然也开始憧憬起一家三口的生活了。
那时候我们刚刚在一起，我因为爱情而变得晴朗，也会在某个清晨扑到纪然背上。
「你知道吗？其实我不喜欢小孩子，但是我想了想，如果能生个小纪然，好像也不错。」
纪然毫无反应地拨开了我的手：「茜茜，我们还没到考虑这个的时候。」
其实我当时有些不悦，不过想到纪然是在给我做饭，那点小小的不开心，便瞬时烟消云散了。
我只是撇了撇嘴，然后给他打下手。
现在想想，也许当初他的意思并不是我们还年轻，而是我们还没到这种程度。
他并不期许这个孩子的出生。
不然也不会在最动情的时候也不忘做措施。
所以我还能找谁呢？
我思虑了很久。
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电话接的很快。
「……」妈——
「喂？哪位？」
那一声妈还没出口便堵在喉咙，晦涩难吐。
一个人走进妇产科的时候我没想过哭。
纪然为了接楚楚没能陪我做检查的时候我没想过哭。
知道孩子留不住而孩子的父亲正在陪另一个人吃饭的时候我也没想过哭。
却因为这一个问句，眼前瞬间模糊。
我妈没给我备注。
或者说，我妈没存我的号码。
也许我心里还存着一点希望。
也许妈妈正在忙，看都没看就接了电话也说不定呢？
直到听见电话那头，因为长久静默而变得不耐烦的声音。
「……再不说话我挂了啊！谁啊？」
我强压声音中的哽咽，但也还是泄露出一点哭腔。
「妈，是我，林茜。」
满心委屈无法宣泄，强忍着哭腔说话，喉咙处就会有一种又酸又涩的堵意。
如鲠在喉，咽也咽不下去。
我告诉妈妈，我病了，要做手术，问她能不能来照顾我一段时间。
她有些为难：「茜茜，你也知道，你弟弟马上要高考了，妈实在是走不开……要不你叫纪然请假陪陪你，或者请个护工。」
我沉默了许久，听她诉说自己的忙碌，听她似乎将所有能作为借口的原因找全，最后再抱怨自己的劳累。
我还能怎么办呢？只能答应了。
得到她的夸奖：「妈妈一直知道你是个坚强的孩子。」
等待电话挂断后十几秒，时间仿佛凝滞了。
我终于坐在医院走廊的凳子上泣不成声。
她怎么能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呢？
她怎么连自己坚强的孩子是谁都不知道呢？
我的孩子，跟我一样。
是个不被期待出生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