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茹找回来的第二个月，
我准备安排她成婚了。
这桩婚事是旧年定下的，
彼时的陈家跟我们也算是门当户对。
谁知这陈家日渐破落，
嫁过去只有吃苦的份。
云思千宠万爱的长大，
不愿嫁过去也是常理。
可我不能让人背地里指责我家背信弃义，
恰好云茹找回来了。
亲生女儿嫁过去更能堵悠悠之口，
也彰显我宋家门风。
可我万万没想到，
云茹竟然不愿意。
1、
云茹站在台下，
一如既往的低着头。
我最恨她这个样子。
纵然她过去十七年吃了许多的苦，
可接回来这个月我已经尽力弥补她了！
她为什么就不能像云思一样笑眯眯的围在我身边呢？！
“这桩婚事是旧年定下的，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我有点暴躁。
“姐姐，你不要这样，你这个样子娘看了也不好受。”
云思站在我身边，体贴的抚着我的肩。
我轻轻拍了拍云思的手，还是养在自己身边的孩子体贴。
纵使不是亲生的，品性也是自己亲自调教的，就是比流落在外的孩子贴心。
云茹沉默了半天，终于抬起头，问：
“是因为要替嫁吗？”
“什么？”
我有点跟不上她的思维。
“是因为要替嫁，”
云茹的声音稍稍大了些，声音听着有点颤抖，
“所以才把我找回来吗？”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我一时气急，却说不出来什么反驳的话。
她说的也不是全错，但是我不能这个时候被她捏短。
“一发现你被换了，我立马安排人去把你接回来了，路上费了多少银两不说，又上下好好打点了一番才把你记成我宋府的嫡女，”
我缓了口气，
“本来是想把你记成养女的，还不是爹娘疼爱你，为你费了这般事。”
这话半真半假。本来确实是想把她记成养女的，这样云思还是我宋府的大小姐。
可是这样云思就得嫁给那家破落户，她这样千娇百宠长大，万万不能去受那样的苦。
“把我接回之前，可曾想过让我替嫁？”
云茹竟然没有因为我的话感激涕零，还要追问下去。
我一时气急，站起来骂她：
“把你接回来是因为你是我的骨肉，你如今占着宋府嫡出大小姐的位置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这一个月以来你有丫鬟伺候，绫罗绸缎什么都有。”
我顿了顿，
“莫不是那家穷困你嫌弃了？刚过了一个月的大小姐的日子你就过不了穷苦的生活了？你别忘了，你原本的17年就是过的穷鬼的日子！”
“娘，”云思过来安慰我，
“别生气了娘，让姐姐好好想想吧，她可能一时没有想到这些。如果不是娘去把她接回来，没准她也被嫁出去了啊，娘让她嫁的好歹是书生，她要是不被接回来没准嫁的就是什么屠夫、乞丐，甚至有可能被卖到那腌臜地里呢。”
云思的话音刚落地，
云茹突然抬起头死死的盯着她。
那眼神颇为阴狠，
我不自觉的把云思护在了身后。
“你这么看你妹妹做什么？！你现在好歹也是我宋府的大小姐，行为举止都配得上你的身份！”“你妹妹哪句话说错了？如果不把你接回来你还在当丫鬟！真得罪了主家被卖到那腌臜地里也是大有可能的事！怎么以前能过苦日子以后就不能了？！”
云茹的眼睛轻轻颤动了下，
白皙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只说了一句话便哽咽了：“娘……”
这句娘喊的我心头一颤，
她到底是我的女儿。
云思在旁也哭了：
“姐姐你别怪娘，都是我的错，你别怪她。”
云思从小一哭就心口不舒服，
大夫说她情绪不能太激动。
“娘，姐姐要是真不愿意嫁，您别太着急了，为了宋家的名誉，我愿意嫁....”
云思伏在我的肩头呜呜的哭了，
我忙转过身来哄她：
“姐姐愿意嫁，她不嫁也的嫁.....”
站了许久的云茹终于接话了：
“好，我嫁。”
2、
云思一直养在我的身边，
千娇百宠的长大。
我儿敬廷自幼养在婆母房里，
我苦思孩子而不得养，
后来终于有了云思。
她走的第一步路、说的第一句话、学的第一首诗、刺的第一针绣我都陪伴在右，
让我在这后宅这几十年里充满了精神寄托，
有朝一日夫君告诉我，
我疼爱入骨的女儿居然不是我的亲生骨肉，
“是被那接生婆子调了包，”
“云思是接生婆的女儿，亲生女儿被她卖到乡绅家里当丫鬟去了。”
我抱着云思大哭，
我俩哭的肝肠寸框，
哭过之后我决心仍留云思在我身边。
至于亲生女儿......
不，
云思就是我的亲生女儿！
可夫君提醒我：
“云思就算不送走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婚约早就定下了，她还能陪你一辈子不成？”
我又抱着云思哭的不能自已：
我苦命的女儿！
云思也哭的伤心不已：
“要是有人能替我出嫁就好了，我就能一直陪在娘的身边了！”
替她出嫁？
那不是有个现成的人吗？
夫君颇费了些精力才把那丫头接过来，
又费了些银两将她记成嫡女改名云茹。
她回来第一天我还有点触动，毕竟我的亲生孩子。
可第一眼见她，
竟觉得这孩子长的颇像婆母，
想到被婆母在内宅为难的数十年，我对她喜欢不起来。
且这丫头做了17年的丫鬟，举止言谈都远远比不上云思。
左看右看，云茹像是云思的丫鬟。
云思怯怯的唤了声：
“姐姐。”
云茹竟然惊讶又疑惑的看了一眼云思。
我不动声色的挡在云思面前，告诫云茹：
“云思是你的妹妹，也是府上二小姐。”
想到云思的处境，我当下给她撑腰，教导满院仆妇：
“虽然接回了大小姐，但是二小姐依然是嫡出的小姐，且不可有一丝怠慢，都听清楚了吗？”
云思撒娇的攀上了我的胳膊，
云茹的眼神了蒙上了一层雾气，她好像很失望。
她有什么好失望的？
把她接回为她改名不知费了我们多少心血，她怎么一点感激之情都没有！
真是一点教养都没有！
3、
婚期定在了下月初六。
如何准备嫁妆是个难事，
虽说后院的库房里摆满了我多年精心准备的嫁妆，
从首饰到田地，从被褥到家具应有尽有，
可那都是给云思准备的。
且云茹要嫁的陈家早已败落了。
我决定不动库房的嫁妆，
临时再给云茹备一份。
备嫁妆着实费精力，
我叫了3个管家婆子让她们去准备，
嫁妆要装满一十六担，不能让人家看轻了我宋家嫁女的规格。
毕竟以后云思也是要出嫁的。
但是一十六担也不必太实诚，
虚虚实实的有就行了。
管家婆子领命而去，
云思站在我身边：
“娘，累了吧，为了姐姐的心事你太辛苦了！”
我轻轻捏了下她的小脸蛋：
“就会讨娘的欢心，等将来给你准备的时候，娘不知要辛苦多少倍呢！”
“娘。”云思羞答答的把头埋在我的肩颈上。
我已经在给云思相看人家了，
如不出差错等云茹出了门就给云思定亲，
隔壁街的林府。
林府人口简单，家境富裕，门风纯正，
云思养在我身边十七年，
此生我不求她大富大贵，
只求她平安顺遂一生安稳。
“娘，姐姐嫁的宋家现如今有几口人啊？”
我一时有点愣神，
这陈家来定日子时只来了陈母，穿的穷酸至极，
听说家里只有一子陈子盎在读书。
除了家里穷困之极，
其他我还真不知道。
想到这里我心下一时有些酸，
差人唤云茹晚饭后过来。
云茹来了近2个月，
来跟我亲近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刚来时我也试图跟她亲近，
可每次看见云思的眼神我都心有不忍。
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一朝变成了接生婆的女儿，
我理解云思的小脆弱。
尽量避免跟云茹亲近，惹云思伤感。
久而久之，云茹好似也渐渐放弃了跟我亲近的念头，
她永远都是淡淡的，沉默的低着头。
“我为你准备了一十六担的嫁妆，保证你能作为宋家嫡女风风光光的出嫁。”
云茹只淡淡的回复了：
“嗯。”
我讨厌她这个样子。
我费劲把她从乡下救出来，
又费劲给她准备嫁妆，
她为什么一丁点也不感激涕零！
要不是怕云思嫁陈家受苦，
我真后悔把这块木头接回来！
我板着脸教育她：
“成亲之后要以夫家为天，要敬重公婆，要开枝散叶…”
她依然淡淡的：
“嗯。”
我有点上头：
“跟母亲说话你就这么态度吗？你学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你怎么一点礼数都不懂？！”
“你看看你妹妹，你妹妹礼仪规范孝顺长辈，是名副其实的闺门女子，这才是大家小姐应有的样子！”
云茹终于抬起头，突然问我：
“我的嫁妆里，娘都准备了什么？”
我一时有些语塞，
嫁妆是管家婆子准备的，我并未仔细过问。
“那妹妹的嫁妆里都有什么？”
云茹追问。
我张张嘴，有些不满，
还没出门就比较上嫁妆了，
那林府家境厚实，自然要多多准备嫁妆。
陈家，陈家毕竟已经落败了。
云茹有些嘲讽的笑，
一副“你看，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
这表情有些讽刺我，
我憋足了一口气。
她不就是想要嫁妆吗？
我给！
我摸到了我的镯子。
这镯子是我的母亲在我出嫁之时陪嫁给我的，是我的心爱之物。
我原本准备云思出嫁的时候给云思的。
我下定决心。
我把镯子褪下来：
“这镯子是我出嫁时你外祖母给我准备的。”
“我准备....”
“夫人，二小姐来了。”
“娘。”云思突然笑嘻嘻的闯进来。
我的手捏着镯子还悬在云茹面前，
云思脸上的笑容在看见镯子时一点一点褪去，
“娘，”
她有点颤抖，
“这个镯子不是外祖母给你的陪嫁，你说将来我出嫁你要传给我的吗？”
4、
我条件反射般收回了手，
重新把镯子套在了云思手上。
云思的脸上瞬间充满了惊喜，
云茹自嘲的笑了下，
她福了福身，就要退下。
“等等。”我唤住她。
这陪嫁镯子不给嫡出的大小姐，反倒要给二小姐陪嫁，
纵使云思的身份我们瞒的死死的，
但这样传出去未免有人还是说我不懂礼仪规矩、厚此薄彼。
我的名声一向是贤良淑德的。
“云茹，城郊那块地我打算陪嫁给你。”
这是我给她的补偿，
那块地在京郊，有个铺子早已关门了。
给了云茹既保住我的名声，
也可堵住云茹的口。
可她竟然还是淡淡的，
她为什么一个镯子也要跟云思争呢？！
我真头疼。
好在婚期也近，
总算熬到了她出嫁的日子。
她能赶紧嫁到陈家，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好安稳给云思备婚。
只是这成亲当天我才第一次见陈子盎，
斯斯文文一表人才。
我心底有点懊恼，
这般才俊要是云思的夫婿就好了。
但是一看这陈家接亲的穷酸样，还是算了罢。
这陈子盎成婚后便要进京赶考，
这婚礼也是相当的仓促，
我心下暗想，
若是云思出嫁林家这样我是万万不能同意的！
云茹出嫁后日子一如既往，
有云思在我身边承欢膝下我也相当知足。
唯一的烦恼是夫君近来一直失眠，
说近来生意不太好。
听说近来城郊新开了一家铺子，
料子刺绣都相当规整，生意相当火爆，
竟已经成为了城中的流行品。
我家绸缎生意难免受到挤兑，
近来销量大受影响。
夫君心情不好，
我也跟着心情不佳。
云思为了给我解闷说陪我出门小逛，
我倒是想着不如趁机去城郊看看，
到底是怎样的铺子，
能挤兑的我宋家的绸缎庄都受了影响。
这铺子名字起的倒是很诗意：
盎上云栖。
这家店买成衣都会赠送实用的小物，搭配的绢帕、缝补用的同色碎花，
或赠送浆洗布料的皂角，
店家颇有经营的头脑。
果然是爆火，
店里店外都挤满了人。
连我想打听这铺子的老板是谁都没来得及，
只觉得这布料衣衫刺绣相当好看，
跟云思一人选了几套。
只出门时碰上了云茹，
她成婚后很少回来，
她不回来正好，省的惹云思不高兴。
云茹看见我也楞了下。
“娘？”
云思的手紧紧的拐着我，
这孩子，一见云茹她就紧张。
云茹的眼神避开了云思紧紧缠绕着我的手，
看下身后丫鬟拿着的衣物：
“娘，这是来买衣衫？”
我有些不自然，又瞬间站直了身体，
她一个嫁出去的女儿，
还想我再给她买衣衫不成？
“这家铺子衣衫都昂贵了些，你家条件不好，对你家来说是不般配的。”
“别进去逛了，人挤人的，你若是给人家挤坏了，免不了又是一笔开销。”
“纵使有些陪嫁，也应该节俭些。”
不知道为何，
云茹这次笑的有些释怀：
“听娘的。”
我从丫鬟手里挑选出一块绢帕，
“这块绢帕赠与你吧，上面的刺绣是这家店的顶级的绣工做的，你回去也好好学学针脚。”
云思也笑了：
“就是不知姐姐现在学刺绣是否还来得及，但是日后若能补贴家用，也是娘的心意了。”
云茹笑容有些僵硬，
福了福身，转身就走。
还是这样没教养。
我叹口气，
拥着云思从拥挤的女眷中回去，
恍惚中听见有人喊了一句：
“店家主母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