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一种奇异的……轻盈感。
像是常年捆绑在身上的无形枷锁,啪嗒一声,碎裂了。
我是在一种极度虚弱的状态下恢复意识的。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只能透过缝隙感受到模糊的光线。鼻腔里萦绕着消毒水干净却冰冷的气味,不是公馆那奢华的香氛,也不是医院惯有的味道。
我费力地转动眼球,视野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柔和的米白色天花板,造型简洁的吊灯散发着温暖的光。身下是柔软舒适的床垫,盖在身上的薄被质感细腻。这里不是林舟那间冷硬的主卧,也不是我之前被囚禁的客房。房间宽敞明亮,装饰温馨,甚至带着一丝……家的气息?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酸软无力。
“醒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我猛地转头,心脏骤缩。
林舟就坐在床边的扶手椅上,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叉抵着下颌。他换下了昨晚那身带着酒气的西装,穿着简单的灰色羊绒衫和黑色长裤,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却多了几分居家的……疲惫?
不,一定是我的错觉。
他的眼神依旧深邃,但里面翻涌的情绪却复杂得让我看不懂。没有昨晚那种骇人的疯狂和戾气,也没有平日冰冷的掌控欲,反而带着一种审视,一种探究,甚至……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困惑。
“这是哪里?”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
“公馆的医疗室。”他回答,语气平静无波,“你昏迷了一夜。”
医疗室?公馆里还有这种地方?我环顾四周,这环境可比普通医院的VIP病房还要舒适。
“你……”我下意识地想问昨晚发生了什么,想问那个系统的最后哀鸣是不是我的幻觉,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在他面前提起“系统”太过危险。
他却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目光锐利地在我脸上扫过,缓缓开口:“医生检查过了,你身体没有器质性病变。突发性昏厥,原因不明。”他顿了顿,视线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几乎要将我穿透的力度,“昏迷前,你喊了一句……‘协议启动’。”
我的呼吸一窒,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听到了!他听到了系统最后的那句话!
我强装镇定,垂下眼睫,避开他的视线:“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可能是做噩梦了。”
“噩梦?”林舟轻轻重复,语气里听不出信还是不信。他站起身,走到床边,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江薇,你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我的额头,我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他的手指停在半空,然后缓缓收回,插进裤袋里。眼神里那一丝细微的困惑似乎加深了些许。
“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在说胡话。”他看着我,声音低沉,“说什么……‘不想死’,‘都是假的’,‘任务’……”
每一个词都像锤子砸在我心上。系统消失前的混乱,竟然以这种方式泄露了出来!
我攥紧了身下的床单,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不能承认,绝对不能承认!
“我……我只是太害怕了。”我抬起泪眼,试图用他最“熟悉”的软弱来掩饰,“你昨晚……的样子很吓人……”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看着我的眼泪,眼神复杂。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嘲讽我的虚伪,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沉默地看着我,那目光深沉得让人心慌。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奇怪的、近乎平和的陈述:“医生说你需要静养。”
他转身走向门口,在拉开门之前,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以后,你住这里。”他淡淡地说,“没有我的允许,不要随便离开这个房间。”
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瘫软在床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听到了系统的提示,他听到了我的胡话!以他的多疑和敏锐,不可能不起疑心!
可他为什么没有逼问?为什么态度变得……这么奇怪?那种审视和困惑,不像是对待一个他认定的、虚伪的欺骗者。
还有这个房间。比起之前那个奢华却冰冷的客房,这里明显更舒适,更有人气,甚至……更像一个“家”的布置。他把我挪到这里,是什么意思?
更让我心惊的是——系统消失了。
那种如影随形的被监视感、任务压迫感,真的彻底不见了。脑海里一片清净,只有我自己纷乱的思绪。
可这并没有让我感到轻松,反而更加不安。
系统在的时候,虽然步步惊心,但至少我知道“剧情”的大致走向,知道林舟黑化的原因和节点。我可以尝试规避,可以算计。
可现在,系统没了。意味着所谓的“原著剧情”可能已经彻底崩坏,前路变成了一片彻底的迷雾。林舟会变成什么样?他会怎么对我?我一无所知。
而且,系统消失前启动的“最终应急协议”,目标锁定林舟……那到底是什么?会对林舟产生什么影响?
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林舟的异常,系统的消失,未知的协议……
情况似乎脱离了所有的掌控,朝着一个我完全无法预测的方向,疾驰而去。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得诡异。
我被变相软禁在这个新的房间里,门口有保镖看守,不允许随意出入。但房间内的设施一应俱全,甚至有独立的书房和小客厅,女佣按时送来三餐和换洗衣物,态度依旧是那种训练有素的、不带感情色彩的恭敬。
林舟没有再出现。
他没有来看我,也没有再叫我一起吃饭。仿佛把我安置在这里后,就彻底遗忘了我。
这种平静,比他之前的冷漠掌控和昨晚的疯狂戾气,更让我感到毛骨悚然。就像暴风雨来临前,那种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死寂。
我试图从送餐的女佣口中套话,但她们口风极紧,除了必要的应答,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直到第三天下午,我靠在窗边的沙发上看书(房间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籍,从文学到经济,种类繁杂,像是特意准备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不是送餐时间。
我的心提了起来。“请进。”
进来的是之前那个总是一脸平静的女佣,她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
“江小姐,”她将平板递给我,“先生吩咐,如果您觉得闷,可以用这个上网,或者看些影视节目解闷。”
我愣住了。
给我电子设备?他不怕我联系外界?不怕我报警?
我接过平板,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女佣没有多留,躬身退了出去。
我迫不及待地打开平板。没有密码,直接进入了主界面。网络是连接的,浏览器可以正常使用。我第一时间尝试登录自己的社交账号——全部显示密码错误。又尝试拨打报警电话——屏幕上弹出提示“该设备不支持此功能”。
果然。他给了我一个能看到外面世界的窗口,却掐断了所有我能求助的途径。
我苦笑一下,随手点开新闻APP。
财经版块的头条,赫然是林舟的照片。
【林氏新任继承人雷厉风行,一周内完成高层洗牌,股价逆势上扬!】
照片上的他,在一群年纪足以当他父亲的高管簇拥下,面色冷峻,眼神锐利,举手投足间是毋庸置疑的权威。
下面的报道详细描述了他回归林氏后,如何以铁腕手段清理了数个盘踞多年的派系,提拔了一批年轻有为的亲信,推动了几项备受争议却前景巨大的改革方案。言辞间充满了对这位年轻继承人的惊叹和……敬畏。
我看着报道里那个陌生又熟悉的林舟,心里五味杂陈。
他不再是那个在泥水里跪着求婚的穷小子,也不是那个在小餐馆里粗暴地将我拽走的偏执狂。他是林氏集团的掌舵人,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商业巨擘。
我们之间的距离,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遥远。
而我现在,被他囚禁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前途未卜。
我关掉新闻,无意中点开了平板的本地相册。相册是空的,除了一个孤零零的,命名为“监控记录”的文件夹。
我的心猛地一跳。
手指悬在文件夹上方,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进去。
里面是几十个视频文件,按照日期命名。最早的日期,是一个月前,我被抓来公馆的那天。
他给我这个,是什么意思?让我看我是如何被他监控的吗?

我颤抖着手指,点开了最近日期的一个视频。
画面是公馆大门口的监控视角。时间是昨天深夜。林舟那辆黑色的轿车驶入,停下。他下了车,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独自一人站在车边,仰头望着夜空。月光勾勒出他孤寂的背影,他就那样站了很久,很久。视频没有声音,但我仿佛能感受到那种沉沉的、化不开的寂寥。
我又点开了另一个视频,是书房外的走廊。他坐在书房门口的地上,背靠着门板,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丝绒盒子。正是那天在雨中,他向我求婚时拿出的那个。他低着头,手指反复摩挲着盒子粗糙的表面,肩膀微微塌着,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疲惫和……脆弱?
接下来的视频,零零碎碎,记录的都是类似的片段。他深夜独自在庭院里徘徊;他在餐厅里,对着满桌菜肴却一动不动;他站在我原来那个客房的门口,只是站着,并不进去……
这些画面,和他平日里展现出的冷酷、强势、掌控一切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他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
是在向我示弱?还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告诉我他内心的挣扎和……痛苦?
不,不可能。他是林舟,是那个黑化后心硬如铁的男主。他怎么会痛苦?他只会让别人痛苦。
可这些监控记录又该如何解释?
我关掉平板,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思绪乱成一团麻。
林舟的异常,系统的消失,这些诡异的监控记录……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我无法理解的方向。
他似乎,和我认知里的那个“黑化男主”,开始有了微妙的不同。
而这种不同,让我在无边的恐惧之中,竟然……生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我自己都不敢深想的……
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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