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一点,大多数窗子都熄了。
宁川城的路灯把马路刷成温吞的金。
林屿舟走在回家的巷子,右手提着面包,左手插兜。稳频器像一只乖巧的小兽,伏在他耳边打盹。
巷子拐角处有家修车铺,门口挂着半截风铃。
风铃动了一下,又一下。
林屿舟停,抬头——
风铃上,挂着一枚细小的黑色耳塞。
他愣了两秒,伸手摘下。
不,严格来说,那并不是稳频器。它像是稳频器的“反相”:材质相似,形状相似,却在指下散出一种细小的刺麻——像有电流在皮肤里轻轻走。
“……谁的恶趣味?”他嘟囔,把“反相耳塞”贴在耳边,没戴。
刺麻顺势爬了一寸。
他心里“咔哒”一声——不是害怕,是某种开关被勾到。
这一瞬,远处有人打了个喷嚏;楼上电视换台;猫从垃圾桶跳下去,铁皮盖“铛”地一声。
所有声音在他的感知里把“影子”拉长。
那影子像一条条信号线,涌向同一个方向:
——四号楼北侧。
“你可真不走心。”他自言自语,“说了‘明晚见’你就今晚加班?”
他把“反相耳塞”塞进口袋,转身往学校方向走。
路过便利店,他瞥见玻璃上自己被拉细的影子,突然有点好笑:一个高中生,深夜提着面包,去找一阵风。
到校门口,保安室的灯还亮着。老赵保安拎着保温杯,正在看球。
“这么晚?”老赵抬眼,打量他,“回家去回家去,别在学校晃。”
“回家。”林屿舟挥手,“我路过。”
说完,他绕到侧门,翻——
当然没翻进去。他只把视线抬到墙上,静静听。
稳频器把城市噪声掀开一条缝。
在那缝底下,有一条极细的“电流”,从学校的北侧,像一条蛇,慢慢地爬。
它不急,它有耐心,它像在试探每一堵墙、每一层砖与石,也试探每一个正好把耳朵放错位置的人。
他把“反相耳塞”按在耳边——不是戴上,只是贴着。
电流“哧”地更清了一点。
他顺着那条声音的方向,沿着外墙向北走。
四号楼北侧的老梧桐树在风里抖。
他停在树下,仰头。
树影枝桠之间,有一团雾一样的东西轻轻涨落。
“找到了。”他低声,“你这会儿是想做什么,嗯?”
雾没有回答。
但有另一种声音在他耳边起来了。
不是人的心声,不是风,不是树叶,是一种……很古怪的“语法”。
它不像语言,更像从语言之前传来的节律——
“嘀——嗒,嗒——嘀——嘀,嗒……”
规律,不复杂,甚至有点像——
摩尔斯电码。
“你还会发电报?”他笑了,“那我来个‘SOS’?”
他说着,抬手在空中轻轻“点”了三下,又拖了三下,又点三下。
“嘀嘀嘀——嗒嗒嗒——嘀嘀嘀。”
雾轻轻动了动。
像是被逗笑了一点。
下一刻,树影深处滑下一个“影子”。
影子没有形状,它像一块把夜色揉皱的布,从三维的缝里挤出来。
它离他很近的时候,林屿舟才找到语言:
“你好,陌生人。”
影子没停。
它擦着他的肩过去。
肩膀不是冷,而是被一种电性的“麻”扫了一下。
他脑海里“嗡”的一声,许多不属于这条巷子的声音一下子翻了进来:
——教室粉笔擦擦擦;
——广播里的女生在念“高三同学请注意”;
——某个孩子在操场上摔倒“哎呦”;
——苏苒,极低极稳的一句:“不要——”
声音砰地炸开。
稳频器在耳侧发疯一样地嗡。
他几乎跪下去,一手撑墙,牙关死咬,另一只手下意识去掏——那只“反相耳塞”。
“嗒。”
“反相耳塞”贴在耳朵上。
世界像被人抽掉了一根电线——
安静。
他大口喘气,额头出了汗。
树影还在,夜风还在,那团雾却退了,像是完成了一次“触碰”就收回手。
远处,校内天台的黄灯再亮了一秒,又灭。
他笑了笑,笑里有点 “服输” 的味道:“行吧,你赢。”
他从墙边站直,揉了揉眉心,转身要走。
“嗡——”
手机。
备注“妈妈”的头像亮起。
他点开。
“喂?”他把手机抵到耳边。
“回来吧。”电话那头是他妈的声音,语气平平,“你外婆说想你。”
“哦,”他笑,“那我明天去看她。”
“今晚。”他妈说,“她今晚就想。”
“妈,你今儿不太像你自己。”他靠着树干,随口开玩笑,“你一般会问我作业写没写,还会嘀咕我床底下袜子有没有洗。”
那头沉默了两秒:“作业写了吗?”
“没。”他笑出声,“你果然是我妈。”
“早点回。”
“好。”
他挂断,盯着屏幕几秒。
稳频器安静,“反相耳塞”也安静。
他忽然觉得,有两种安静是不一样的。
一种是世界在远处打盹;另一种,是有人在近处屏住呼吸。
——今夜是第二种。
—
回到家时,家里灯亮着。
“妈。”他换鞋。
“饭热着呢。”他妈从厨房探头,围裙上的小熊笑得过分可爱,“你外婆身体最近不太行,周末去看看。”
“好啊。”林屿舟把面包放到桌上,“你今天短信挺温柔的,我差点以为你被替换了。”
他妈愣了下,笑:“啊?什么短信?”
“就你发的——‘今晚回家晚一点’。”
他妈一挑眉:“我没发啊。你看,是不是诈骗短信?”
“……”
林屿舟指尖凉了一下,手机被他翻出来——
刚才那条短信不见了。
消息记录里上一条,停在上一周:
【放学别打游戏,早点回家。】
他盯了三秒,笑起来:“可能是我看错了。”
他妈把饭端上来,啧了一声:“你眼睛再熬就真的会看错。吃饭。”
“吃。”
他低头夹菜,失神三秒。
稳频器在耳侧安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把这安静当成默认——暂且不打扰,不提防,也不追问。
不然,他今晚会睡不着。
饭后他在房里翻那本苏苒给的资料——其实是本普通的《现代汉语修辞》。
书页中间夹了一张便签:
【别去天台。】
后面画了一个极小的笑脸,眼睛是两个点,笑得很节制。
“老师你这是什么提醒方案。”他把便签贴回去,失笑,“你越这么说我越想去。”
他摊开卷子写作业,写了一会儿,脑袋重了一点。
凌晨将近一点,他合上本子,关灯。
城市的呼吸声在窗外。
他把稳频器摘了一只下来——想试试不戴会不会更容易睡。
黑暗里,他的耳朵像被无形的水轻轻舔了一下。
“……晚安。”他对空气说。
空气没答。
梦先来了。
—
他站在天台。
月亮像一块被人洗干净的银,薄,亮,静。
四号楼北侧那道薄膜看得更清楚——它在月光里像一道明亮的裂缝,裂缝边缘长着细密的光鳞。
“你还真不听话。”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温温冷冷,像一把刚被水冲过的刀。
他回头。
苏苒站在门口,黑色的影子把她衬得更白。她的眼睛很亮,亮得像月亮掉下来之前在湖面试探的那一下。
“老师?”他试探,“你来做什么?”
“来看你。”她走过来,“看你到底会不会自己找死。”
“我在做科学研究。”他认真,“研究世界的纹理。”
“那你研究到了什么?”
“它会笑。”林屿舟指指那道裂缝,“它看见我会笑。”
苏苒“嗯”了一声,算是承认他有点“研究成果”。
她抬手,指节在空气里轻轻一勾。
那道裂缝动了一下。
“它不是自然现象。”她说,“它像是一扇门缝。”
“门后面是谁?”
“不是人。”她看他,“是‘声’。”
“老师,”他眯眼,“你到底是谁?”
她没答。
“你退后。”她向他靠近半步,低声,“退两步。”
“干嘛?”
“别问。”
她目光盯着裂缝边缘,“它今晚很活跃。”
“所以你来压场?”
“所以我来把你拎走。”她淡淡,“你还要在这儿就地高考吗?”
“我可以在这儿裸考。”
“你会裸奔。”她抬手,指尖落在他肩上一寸,“退。”
他没动,反而往前半步:“老师,你怕?”
苏苒没回答“怕”或“不怕”。
她只是盯着他,慢慢说:“你以为你在看它,其实是它在听你。”
林屿舟愣了下。
“它在‘听’?”他下意识去“听”那道裂缝。
果然——在噪音之下,有一条极细的“注意力”,像猫把爪子收在肚皮底下,悄悄地、光滑地、无声地——朝他偏来。

“退。”苏苒的手真的按在他肩上了,“林屿舟,退后。”
“好。”他很少这么乖。
他退了一步,又一步。
裂缝的边缘忽然像被风吹皱。
不是风——是一股从内部涌出的“声波”,目不可见,却很重,像一层厚重的水。
“稳频器。”苏苒低声。
他一怔,赶紧从口袋摸出来戴上。
嗡鸣立刻把夜色托住,噪音像被装进玻璃罐里。
“反向耳塞呢?”她的眼睛在黑暗里反了一点光。
“什么?”他愣。
“反相的那个。”她说,“谁给你的?”
“你怎么——”
“先给我。”她伸手。
他把那只“反相耳塞”递过去。
苏苒用两指夹住,像夹着一只刚从水里捞起来的虫。
“它会把你‘听见’的范围放大。”她说,“但放大不是礼物,是饵。”
“谁给我放的饵?”
“你刚刚的那个问题,”她抬眼,“不是现在该问的。”
风忽然停了。
停得干脆,像有人把唱片机的针抬起来。
天台角落的防护栏轻轻颤了一下。
林屿舟没看见任何东西“过来”,但他的脊背还是起了一层细细的汗:
那道裂缝,张开了半指。
“走。”苏苒拉住他,“现在。”
“老师——”他还想问。
四周的空气忽然被什么压了一下,天台边缘的玻璃“咔”的一声,很细,很轻,像一只指甲在玻璃上划过。
他脑海里有一瞬间的“光”,不是亮,是一种白到发疼的空白。
空白里,他听见很多很多人的呼吸声,同时叠起来——
——许晴。
——赵砚。
——宋越。
——还有他妈。
他们都在呼吸,都在这同一秒里呼吸。
一个“声”把他们拉在一根线上。
“看着我。”苏苒握紧他的手,“林屿舟,看我!”
他看她。
她的眼睛像一枚钉子——把他从那条被拉走的线上钉回到这里。
稳频器轰鸣,她的手很冷。
她把那只“反相耳塞”在手心一捏,“啪”一声脆响——
像是一只空心的壳,被捏碎了。
裂缝收了一寸,又长了一寸。
它像是在“试”他们的反应。
“退。”她用一个不容置疑的语调,“往门口退。”
他被她拽着,退到安全门。
门把手冷,金属味像咬嘴。
他手背抵到门时,裂缝忽然像一张嘴被手掌捂住前的最后一口气,猛地吐了一下。
“——!”
稳频器的嗡鸣瞬间从“中”跳到“高”,林屿舟眼前一黑,脚下发虚。
他几乎是靠苏苒拽住,才没跪下。
下一秒,门从里面被猛地拉开。
一个穿着深色夹克的男人站在门里,脸线条锋利,眼底压着夜色。
“进去。”男人看了苏苒,又看林屿舟,像在确认什么,“快。”
“你怎么来了?”苏苒问。
“你报的‘北侧异常’。”男人低声,“我顺路。”
“你哪来这么多顺路?”苏苒冷冷。
“我爱顺。”男人淡淡,目光又落到林屿舟身上,“他是谁?”
“我的学生。”苏苒挡在前面,“你先别问。”
“你把学生带到这里?”男人挑眉,“你疯了?”
“我是在把他带离这里。”苏苒反驳。
两人之间的气场像两块冰在相撞。
“哦,那请你快一点。”男人抬手,手心朝向裂缝。
他手掌心里嵌着一个极小的金属器件,像一个没有表盘的表。
器件亮了一下。
裂缝的边缘像被什么“按住”,停了半秒。
半秒,足够他们三人退进门里。
门“砰”地合上,外面风声立起。
“电梯停了。”男人耳畔的通讯器闪了下,“三分钟后支援到。”
“支援?”林屿舟靠在墙上,喘气,“你们是消防队吗?”
没人答他。
苏苒转身,看进他的眼睛——她的目光仍旧稳,像拿着一把从不抖手的刀。
“你还好吗?”
“我好得很。”他勉强笑,“就是有点想吐。”
“正常。”男人冷声,“第一次靠太近都会——”
“闭嘴。”苏苒看他一眼。
男人挑眉,耸肩,靠在墙上收了手掌的器件。
“那是什么?”林屿舟问,“你们是谁?”
“今晚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男人淡淡,“回去睡觉。明天早自习照常。其他的,忘了。”
“我不太会忘。”林屿舟道,“我会记得太多。”
“那你学。”男人说,“学会忘。”
“够了。”苏苒把稳频器音量往下拨了一格,让他的呼吸不那么费劲。她语气里有一丝不耐,但更多的是一种很冷的保护欲,“他的事我来管。”
男人摊手:“随你。”
顿了顿,他补一句,“你上报他的资料。我不想在下次的现场再看见一个没有编号的学生。”
“走吧。”苏苒对林屿舟,“我送你下楼。”
“我自己可以。”
“我送你。”她重复。
电梯确实停了。三人走楼梯。
男人走在前面,像一把随时可以出鞘的器械;苏苒在中间,手仍握着林屿舟一寸的袖口;林屿舟在后,回头看了一眼那扇门。
门缝里,什么也没有。
只有风,像一个把笑藏在舌尖下的人,忍住了。
—
楼下,风小了。
男人在校门口停住,对苏苒点点头:“我先走。你处理。”
“嗯。”
男人转身,走进夜色。
他像夜里多出的一道影,不声不息地,被夜吞下去了。
“老师。”学校门外的路灯下,林屿舟看她,“我学到了。”
“学到了什么?”
“怎么把噪音关小。”他笑,“还有,什么时候该把它开到最大。”
“……你今晚不该把它开到最大。”她说。
“但如果我不开,我们可能就不认识他了。”他朝男人消失的方向挑挑下巴,“你们。”
她沉默了两秒,轻轻点头:“是。
不过,从下次起,我说‘退’,你退。”
“好。”他很爽快,“你说了两次,我退了两次。”
“你也前进了一次。”
“那是因为你在后面。”
他看她,夜里的眼睛认真到像把所有玩笑放回口袋,“老师,你知道——我很吵。但你在的时候,我不那么吵。”
苏苒没有说“谢谢”,也没有说“别这样讲”。
她只是看他一瞬,轻声:“回家。”
“好。”
他往前走两步,又回头,“老师。”
“嗯?”
“你到底是谁?”
他笑,“不用现在回答。你就说一句就行——以后我会知道吗?”
她点头:“会。”
“那就行。”
他挥手,“明早见。”
“明早见。”
他走了。
风把他衣角吹成一个小小的旗子。
他走出很远,回头——
夜色里,苏苒仍站在路灯下,像一根把世界和他系在一起的细线。
—
回家后,他洗澡,倒床。
稳频器放在枕边,像一只小兽圈着睡。
他闭上眼,思绪像水下的鱼,一会儿浮出,一会儿又沉。
睡前最后一个念头是:
“我真的很吵吗?”
他在快睡着的时候,耳边有人很轻地笑了一下——那笑不属于任何人,像从一段很远的时间里飘过来,又像是从他自己心里冒出来。
笑声说:
——你很吵。
但我听得见。
林屿舟翻了个身,眼角弯了一点。
“那就行。”他在枕头里说,“那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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