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是铺天盖地的红。
龙凤喜烛跳跃的火光,将整个洞房映照得如同浸染在血泊之中。苏锦初头戴沉重的赤金凤冠,身着繁复华丽的嫁衣,端坐在铺着大红鸳鸯喜被的床沿。广袖之下,一双柔荑因紧张而微微汗湿,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她嫁与了心心念念的郎君,新科进士柳文渊。
想到柳文渊,苏锦初的心头便泛起蜜糖般的甜意,将那丝因久候而生出的不安悄然压下。她想起他高中时,在榜下对她许下的誓言:“锦初,我柳文渊寒窗十载,今日终得功名。此生绝不负你苏家倾囊相助之情,更不负你苏锦初一片真心。此生,我必护你周全,让你享尽荣华。”
父亲起初并不赞成这门婚事,一介商户之女,嫁与前途无量的进士,门第实在悬殊。是她,被情爱蒙蔽了双眼,一意孤行,甚至以绝食相逼,才让父亲最终点头,并拿出了大半家产,为柳文渊打点官场,疏通关系。
如今,他终于授了实缺,虽只是九品京官,但前途光明。而他们,也终于在今日喜结连理。
想到这里,苏锦初的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她甚至开始憧憬,日后如何利用苏家的人脉和财富,助他的官途走得更顺,夫妻二人如何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带着一身酒气的柳文渊走了进来。
他身穿大红喜服,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烛光下更显得丰神俊逸。他挥手屏退了伺候的丫鬟,步履略显虚浮地走向苏锦初。
“夫君。”苏锦初柔声唤道,声音里带着新嫁娘的羞涩与喜悦。
柳文渊走到她面前,却没有如她想象般用喜秤挑起盖头,而是静静地站着,投下的阴影将苏锦初完全笼罩。
“锦初,”他的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却似乎并无多少醉意,反而有种异样的平静,“今日,辛苦你了。”
苏锦初心头一跳,那丝不安再次浮现。她强自镇定,温顺道:“不辛苦,能嫁与夫君,是锦初的福分。”
柳文渊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听在苏锦初耳中,竟有几分森然。
他缓缓俯身,并未去动她的盖头,而是凑到她耳边,用一种近乎呢喃,却又冰冷刺骨的语调说:“是啊,能娶到你,确实是我的‘福分’。若非你苏家富可敌国的钱财,我柳文渊何德何能,能在短短时间内攀上永嘉公主的高枝?”
永嘉公主?!
苏锦初浑身猛地一僵,绞着衣角的手瞬间冰凉。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柳文渊已经直起身,猛地抬手,一把掀开了她的红盖头!
珠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苏锦初惊愕地抬头,对上柳文渊的眼睛。那双曾经盛满柔情蜜意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毫不掩饰的算计、鄙夷和一丝即将达成目的的疯狂。
“你……你方才说什么?永嘉公主?”苏锦初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不错。”柳文渊勾唇一笑,笑容残酷而凉薄,“就在你我拜堂之时,陛下已经下旨,为我和永嘉公主赐婚。圣旨此刻,想必已到公主府了。”
“不……不可能!”苏锦初猛地站起,凤冠上的流苏剧烈摇晃,“你我是明媒正娶的夫妻!你怎能……”
“夫妻?”柳文渊嗤笑一声,打断她,“苏锦初,你未免太天真了。你一个商户之女,如何配得上我进士及第、即将成为驸马都尉的柳文渊?与你成婚,不过是为了你苏家的钱财,作为我打通关节、攀附权贵的垫脚石罢了。如今目的已达,你,也该功成身退了。”
他话音未落,已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瓶子,倒入桌上的酒杯中。杯中酒液澄澈,在烛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苏锦初看着那杯酒,如坠冰窟,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她终于明白,从始至终,这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那些海誓山盟,那些温柔体贴,全是假的!他看中的,从来只是她苏家的钱!
“柳文渊!你无耻!”她嘶声喊道,泪水夺眶而出,是悔,是恨,“我苏家待你不薄,我待你一片真心,你竟如此害我!”
“真心?”柳文渊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眼神冰冷如刀,“你的真心,于我而言,不过是踏入权力之巅的绊脚石。永嘉公主能给我的,是你苏家永远给不了的尊荣和权势!放心,看在你助我良多的份上,我会让你走得痛快些。”
说着,他一步步逼近。
苏锦初转身想逃,却被厚重的嫁衣绊住脚步。柳文渊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另一只手强硬地将酒杯递到她的唇边。
“不!放开我!爹!娘!救我——”苏锦初拼命挣扎,绝望地哭喊,凤冠掉落在地,珠翠散落一地。
可这深宅大院,这喜庆的洞房,隔绝了她所有的求救。她的那点力气,在心意已决的柳文渊面前,如同蚍蜉撼树。
冰冷的杯沿抵住她的嘴唇,辛辣的酒液被强行灌入喉中。
“咳咳咳……”苏锦初剧烈地咳嗽着,挣脱开他的钳制,踉跄后退,跌坐在冰冷的地上。腹中瞬间传来刀绞般的剧痛,喉间涌上腥甜。
她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柳文渊,眼中是滔天的恨意,一字一句,泣血般诅咒:“柳文渊……永嘉……你们……不得好死!我苏锦初……便是化作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们!”
柳文渊冷漠地看着她在地上痛苦地蜷缩,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只是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喜服袖口,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粒尘埃。
意识逐渐模糊,视线被血色弥漫。苏锦初最后看到的,是柳文渊转身决绝离去的背影,和那两盏依旧跳跃着、映照着满室喜庆鲜红的龙凤喜烛。
原来,那刺目的红,不是喜庆,是她的血。
她的生命,她的爱情,她的一切,都在这个精心布置的新婚之夜,被彻底碾碎。
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了她最后一丝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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