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天刚蒙蒙亮,我便起身梳洗。
铜镜里的人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但眼神却异常清亮锐利。
我特意选了件水青色的新衫,衬得人精神些。
这一世,我要更快地去见到顾淮谦。
母亲身边的李嬷嬷几乎是踉跄着跑进院子的,声音带着惊惶:“夫人!夫人!前院......前院来了客人,说是来提亲的!”
来了!
谢景不主动悔婚,我该怎么逃过一劫?
心猛地提起,又沉沉落下。
我深吸一口气,指尖抚过衣袖上细密的针脚,抬步向前厅走去。
前厅的气氛凝滞得如同冻住的冰湖。
父亲坐在主位,脸色铁青,手中的茶盏端了又放,茶水泼洒在袍角上也浑然不觉。
母亲坐在下首,双手紧紧绞着帕子,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眼中满是无措,目光落在我身上时,只剩下无声的关切。
厅堂内有一人伫立。
是谢景。
他今日换了一身极庄重的深绯色锦袍,衬得身形愈发挺拔,只是那挺直的脊背透着一股刻意为之的用力,仿佛在强撑着他摇摇欲坠的尊严。
他负手而立,下颌微抬,目光冰冷,牢牢锁在我身上。
那眼神里,是自以为是的“幡然醒悟”,更深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要将我钉在原地。
“你落水被我所救,若不是我娶你,哪有今日这体面日子?”
“想请个女先生?你现在的样子,已是最好,何必劳累?”
“琴棋书画不过闲情,把府中上下打点得滴水不漏,才是真本事。”
“母亲那里还需要你。”
“你掌家辛苦,稚子心性竟也撑起了门楣......”
“......”
谢景曾经说过的话一句句回响在耳畔,那分明是暗藏恶意的温柔刀。
他向前猛地踏出一步,深绯色的袍角带起一股阴冷的风。
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刺向我,声音带着一种被背叛的扭曲异常尖利:
“卿卿!”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他是谁?胆敢染指我的东西!”
最后四个字,如同毒蛇吐信。
厅内死寂。
父亲端着茶盏的手颤了颤。
母亲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吓得捂住了嘴。
空气紧绷得如同拉到极限的弓弦,下一刻就要断裂。
我这才看到被谢景挡住的熟悉身影。
那是一道颀长温润的身影,如同料峭春寒中挺立的修竹。
我的带着轮回百世的坚定与热切,定定地看着他。
竟是顾淮谦!
他穿着一身素雅的竹青色长衫,身姿挺拔,脸上没有谢景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只有一片沉静的温和。
他的也正看向我。
四目相对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他眼中不再是每一次轮回初遇时的陌生探寻,而是带着许多次轮回中所有的记忆,汇成久别重逢的凝视!
他眸底深处,仿佛有沉睡的星河被点亮。
欣喜、思念、眷恋......无数激烈的情感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流,在他温润的眼眸里汹涌翻滚。
他薄唇微启,无声地,对着我,做出了一个清晰的口型。
那口型是——
“夫人。”
上一世,我们白发苍苍时,他最爱在灯下这样唤我,带着无尽的缱绻与疼惜。
我的世界,在这一刻,轰然巨响。
泪水毫无征兆地奔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是他!真的是他!
不止是我记得,这一世,他也记得我!
这么多次的寻找,这么多次的等待,这么多次的重新相爱......
在这一刻,终于不再是单方面的奔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