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香港九龙城片场。
闷热的摄影棚里，几盏大功率钨丝灯烤得人头晕目眩。
空气里飘着汗味和廉价香水混杂的浊气，三台摄像机对准中央那张雕花木床。
镜头前躺着三三两两衣衫半褪的女演员，脂粉混着汗水在强光下泛着油光。
“Action！”
场记板“咔嗒”一声落下。
木床吱呀摇晃，孟超上身肌肉线条随着动作绷紧，汗水顺着脖颈滑落。
他单手撑在床头，另一只手虚虚揽住身下女演员的腰，喉结滚动,气息渐重。
镜头拉近。
而他却无心顾及，略微垂下眼睑，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恰好掩住眼底的厌倦——这场戏已经NG了八次。
“阿超！你的手要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她头发！“
导演的喇叭炸响片场。
听见声音,他轻吐一口浊气，麻木地掐住身下女演员的云髻，突然瞥见对方锁骨处粘着片羽毛。
昨天拍戏时，这位还是清纯妹妹。
此刻她却率先缠上来，与其他演员一起，用汗湿的牡丹肚兜蹭过他的胸口。
“阿超，再投入点！你他妈是块木头吗？”
导演叶天刑叼着烟，一脚踹翻脚边的塑料凳。
孟超没吭声,只是猛然俯身，叼住为首女演员的耳垂。
女人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随即眼如秋水，一群人雪白的手臂如蛇般缠上他的腰腹，镜头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吞咽声。
监视器后,叶天刑突然捅了捅副导演的胳膊，压低嗓子道：
“淦，这靓仔看起来比徐锦江还猛！你从哪找来这么个替身？”
副导演盯着孟超绷紧的背肌，嘿嘿一笑：“东莞仔，欠人家钱，被押过来拍戏抵债的......您看这腰力，活该他吃这碗饭！”
“好！咔！后期给我剪掉杂音。”
听见导演的声音，孟超挣开在身上蔓延的手臂翻身下穿，随手撕掉令人不适的厚裹胶带，扯过毛巾擦汗。
汗珠顺着脊背滑进裤腰，灯光下泛着琥珀蜜的光，角落里几个女群演偷偷咽了咽口水。
“阿超，今天状态不错啊！”
叶天刑拍了拍他肩膀，亲自过来，递过来一沓钞票，“你的杀青费。”
“谢谢叶导。”
孟超接过钱，指尖在纸币边缘摩挲。
这双手上还沾着刚才蹭到的口红印，艳得像血。
抬眼看向片场角落——债主阿坤带着几个手下，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折叠椅上，脖子上拇指粗的金链子晃得人眼疼。
三天前，他还在横店各个剧组串场演着千篇一律的霸道总裁，谁知一觉醒来就成了1999年的香江替身演员——一个被高利贷逼着拍片的倒霉蛋。
原身大伯肝癌晚期借高利贷，结果人没救回，高利贷却从五千变成了一万。
该死的！
孟超默默叹了口气，将钞票小心塞进裤兜，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就算这部拍完，也还差6000块！
那贵利佬每日阴魂不散跟着自己，压根没有脱身机会。
正郁闷时，叶天刑突然伸手拍他的肩膀：“练过？看你不像是刚入行的。”
“八岁进少林塔沟武校，97年全国武术锦标赛刀术亚军，当过一段时间群演。”
孟超有武艺傍身，坦然道出前身经历。
“难怪....刚才那个俯身，普通替身可没这种爆发感。”
孟超的话，印证了叶天刑的猜测。
说实话，在叶天刑这四十余年的港圈生涯中，像孟超这种长得又俊、身材有好、功夫硬扎的年轻后生，属于凤毛麟角。
只可惜，现在的香江已是每况愈下，连他这种多年“反派”专业户只能拍片赚点小钱。
这家伙生不逢时！
有一瞬间，叶天刑对孟超生出强烈的惋惜之感。
见孟超忧心忡忡的将钞票小心塞进裤兜，准备离开。
他忍不住开口：“阿超，你......有没有考虑过正经拍戏？”
“正经拍戏？”
孟超动作一顿。
这话说的，能正经演戏，谁还拍片啊？
二人正交谈时，却见对面贵利佬阿坤已经不耐的带着几个手下，站起身来。
见他望过来，阿坤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镶金的门牙。
发现孟超神色有异，叶天刑略微回头，旋即了然。
他皱眉忍不住招手：“阿坤，你过来！“
贵利佬坤哥快步跑了过来，金链子晃晃悠悠，一脸的恭敬：“叶老大，您找我？”
“他欠你的钱，待会去财务领。”
叶天刑手一指孟超，言简意赅：“我帮他还了！”
坤哥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他眼神里闪过一丝不甘。
但叶天刑虽然不如王家伟或是周星池那么出名，但也不是坤哥这种小角色能得罪的。
“叶老大都发话了，我一定照办！再说了，阿超系叶老大的人，我哪还敢找他麻烦？哈哈哈哈。”
坤哥笑逐颜开，态度谦卑，连带看向孟超的态度都和善许多。
当着叶天刑的面，坤哥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借条，笑嘻嘻地撕成碎片。
纸屑飘落在地，孟超的目光随着那些碎片微微闪动，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本着无功不受禄的原则，孟超对着叶天刑深深鞠了一躬。
“叶导，大恩不言谢，您后面有戏用得上我？您尽管招呼！我随叫随到，分文不取。”
叶天刑一愣，过了片刻，突然欣慰的笑了，露出被烟熏黄的牙。
“心意领了，只不过我这最近也没什么戏可拍....嗯...倒是老胡最近有部少年包青天，就是还在筹钱....”
包青天？
听到这个名字，孟超瞳孔骤缩。
如果没记错的话，所谓的老胡，就是执导《少年包青天》的胡明开。
前世这部戏可是2000年最火电视剧之一，火遍大江南北，带红了许多明星，若是能搭上这趟车......
见孟超感兴趣，叶天刑微微一笑：“最近我都要忙着剪辑，你要是有想法，我可以推荐你去试试，当然，我这边有戏，你也随时可以进组。”
“好的，谢谢叶导。”
孟超内心暖洋洋的，非亲非故，叶天刑话说到这份上，这是真把他孟超当自己人看待了。
他当然感兴趣，如此爆款，普通演员抓住一次都够小飞一把。
但叶天刑跟胡导再熟，也最多要个小角色。
如果能亲自带自己登门，甚至带资入股，那可就不一样了。
想到这里，他计上心来。
“叶导，您还记得那部《少林寺》么？”
“废话，李连结就是从这部戏起飞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1毛钱一张票，在内地都卖了1亿元，但那是个例，不具备可复制性。”
“内地这几年市场行情不错，您可以考虑试试水。”
还是太年轻，叶天刑不由失笑。
“试水？你以为去内地有钱捡啊，呵呵。”
摆事实，讲道理，这孟超可太擅长了。
孟超索性拉过椅子坐下，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勾画：
“去年内地电影票房9.2亿，光一个《泰坦尼克号》就狂揽3.6亿的票房成绩，单是京城正在筹建的华星国际影城，就有11个放映厅。”
水痕蜿蜒成国家地图，最后落到下面一处停顿：“而香港...“
孟超擦掉维多利亚港的位置，“就拿嘉禾来说，去年直接减产四成，《风云雄霸天下》最高票房才4153万，叶导，有时候，销量高不高，跟市场体量成正比。“
市场体量......内地么.....
叶天刑的烟头在烟灰缸里重重拧了个圈。
窗外传来货轮鸣笛，恍惚间像是时代更迭的号角。
孟超趁热打铁：“您看，胡导也是香江导演，他既然看准这部剧，肯定有把握，您就没有想法，比如，掺一股？“
叶天刑的内心瞬间有所触动，其实他也知道内地市场广阔。
如果去当个副导演，顺便考察下市场，其实也不错。
可思索半晌，他逐渐冷静了下来。
自己拍片讲究快进快出，这次连拍三部戏，经费已经是压力巨大。
再上去年阿成被威亚摔断腿，现在还在观塘开冰室...还有十多个武行弟兄跟自己混饭吃....
内地机会的确多，但手底下这帮武行的兄弟也不能弃之不顾。
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把片子尽快变现换成钱。
“这个容我再考虑考虑，等我忙完，我亲自带你去老胡那边试镜，你好好准备，别给我丢份。”
叶天刑眼角的皱纹里藏着苦涩和无奈。
孟超点点头，他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
今天他已经获益良多，也给叶天刑内心埋下了一颗种子。
随着内地影视行业的蓬勃发展，未来他总能说服对方，权当是报答对方的知遇之恩。
从剪辑室离开，孟超迈着轻松的步伐来到更衣室。
储物柜里只有几件简单的衣物和一双旧运动鞋，他将东西挨个塞进帆布包里。
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
正收拾完准备离开，忽觉一股温热的气息贴近了他的耳畔。
“阿超......”
方才还娇艳欲滴的女主演忽然贴上来，指尖划过他腹肌，红唇凑近耳畔：“晚上来我房间？我想跟你来真的......”
她叫Lily，是这部戏的女三号，戏里戏外都爱往孟超身上蹭。
孟超皱了皱眉，抓起发黄的戏服遮住下身，侧头避开。
“Lily姐，我今晚要收拾行李。”
Lily嗤笑，旗袍开衩，隐露内侧玫瑰刺青，“呵，假正经？”
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往下探，“你拍戏时的反应可不像雏儿......”
“拍戏是工作。”
孟超抓住她手腕，力道不轻不重。
他随手拿起的衬衫披上，扣子一路系到锁骨，“至于工作之外，我希望咱们保持唇友谊。”
说完，孟超拎起背包头也不回的离开。
重生后，他再不像前世一般，恣意勃发。
Lily脸色微红，盯着他离开的背影，轻啐了一口：“有心无胆的小扑街，活该当一辈子替身！”
黄昏时分，九龙城的窄巷里飘着叉烧包的香气，霓虹灯次第亮起。
叶天行的条件在耳边回响——你好好准备，别给我丢份。
孟超低头看向掌心，那里还留着拍戏时被指甲掐出的血痕。
前世他演了十年短剧，连正剧的边都没摸到。
这一世，蝴蝶已经扇动翅膀。
而他要把这场风暴，彻底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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