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匠叹了口气。
佝偻着背转身走进里屋。
胡伍长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再多说也是徒劳。
掀开泛黄的粗布门帘。
昏暗的屋内弥漫着铁锈与木屑的气味。
角落里,一个樟木箱子静静躺着,表面落满灰尘。
他蹲下身,枯瘦的手指扣住箱盖。
随着“吱呀”一声响,尘封的记忆扑面而来。
箱底躺着一把横刀。
刀鞘上缠绕的红绳早已褪成暗褐色。
赵铁匠指尖轻轻摩挲着刀鞘上的木纹。
那些纹路仿佛还带着当年榆树下的酒香。
那年开春,他和林老哥就着自酿的米酒,醉醺醺地打赌要锻出一把能传世的好刀。
“这都是命啊......”他低声说道。
两个多月里,他守着炉火日夜锻打。
林老哥总爱带着酒来铁匠铺,一边看他打铁一边说笑:
“等林川娶芸娘的时候,你这刀怕是还没打好呢......”
谁能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鞑子劫掠,就带走了两个老哥的性命......
赵铁匠颤抖着取出长刀:
“这把刀,本该是你爹的,他没等到......之前你读书,也用不上,就没给你......现在你要投军,就物归原主吧......”
林川心头一震。
接过刀的瞬间,沉甸甸的分量压得他手臂一沉。
乌柏木刀鞘朴实无华,拇指轻推刀镡,一线寒光乍现。
林川瞳孔骤缩。
这竟是一把标准的横刀!
“好刀!”
“试过了,能劈断边军的制式刀。”
赵铁匠语气里带着几分骄傲,却又很快黯淡下来,“可惜......太费工夫了。”
林川郑重点头。
世人皆知“百炼成钢”。
一把真正的好刀,需要上等的镔铁,需要千锤百炼。
在这个年代,的确太不容易了。
他低声问道:“赵叔,多少银子?”
“不急,等你领了饷银再给不迟。”
“那......谢谢赵叔了。”
林川把刀鞘握在手里。
目光落在角落里的几枚箭簇上:
“赵叔,刚才那军爷要的箭簇,就是这种?”
赵铁匠点点头,从墙角捡起一枚废弃的箭簇递给林川:
“就这式样,三角铁头,杆子是桦木的。”
林川接过去,仔细查看。
这箭簇做工粗糙,只是简单锻打成三角锥形,边缘连开刃都不甚锋利。
若是对付无甲目标尚可,但鞑子多披皮甲,这种箭簇怕是连甲都难破。
“太普通了。”林川低声道。
赵铁匠嗤笑一声:“军器监统一的制式,能好到哪去?就这,一个堡才配两百支,射完了还得捡回来复用。”
林川没说话,从炭堆里抽出一根细枝,在地上画了起来。
线条简洁凌厉,很快勾勒出一个奇特的三棱形状,尾部带着细小的倒钩。
“赵叔,你看这种制式......”
“这是什么?”赵铁匠眯起眼睛。
“改良箭簇。”林川轻声道,“三棱带血槽,入肉后旋转撕裂伤口,倒钩能带出筋肉。对付披甲的鞑子,比普通箭簇管用。”
赵铁匠盯着地上的图案,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年轻时也当过猎户,自然明白这设计的狠辣之处。
半晌,他哑着嗓子道:“你小子…整天在家读的什么书?”
林川没有回答,只是指着地上的图案:“赵叔,能打吗?”
“能是能......”赵铁匠搓了搓手上的老茧,“就是费工夫,一天最多打十五枚。”
“赵叔,那你就帮我打三十枚。”
林川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倒出几枚铜钱。
这是他最后的积蓄,“先付定金。”
赵铁匠推开他的手:“说了不急。”他转身走向铁砧,背影在火光中显得格外佝偻,“两天后来取。要是......要是你没回来,这账就记你娘头上。”
“谢谢赵叔!”林川说道。
赵铁匠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
林川握着长刀,刚走出铁匠铺。
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锣声。
“鞑子来了!鞑子来了!”
老槐树下。
里长正拼命敲着一面破锣,嗓子都喊哑了。
几个村民慌不择路地往村里跑。
林川眯起眼睛望向北面。
官道尽头腾起一片烟尘,隐约可见五六骑黑影正快速逼近。
“是狼戎骑兵!”有人尖叫。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四散奔逃。
“都别慌!”
林川大步走向槐树,一脚踩在里长放锣的凳子上:“大家听我说!”
声音不大,却让乱哄哄的人群为之一静。
众人惊讶地望着这个平日大门不出的读书人。
此刻他挺直的腰板和锐利的眼神,竟让人感到几分陌生。
“几骑斥候而已!”
林川环视众人,“咱们村青壮少说有二十人,怕什么?”
“读书人懂个屁!”
张老蔫缩在墙角直哆嗦,
“那可是狼戎斥候!去年王家庄三十多口人,都死在他们手里。”
“所以你们就等着被一个个砍头?”
林川冷笑一声,突然“唰”地抽出长刀,“谁跟我杀鞑子?!”
人群沉默下来。
阳光下,刀身寒光凛冽。
有人小声嘀咕:“秀才哥,你挥得动刀吗......”
前身并未考取功名,“秀才哥”不过是村里人给起的外号。
他话音未落,林川猛地转身,长刀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弧。
“咔嚓”一声,碗口粗的树枝应声而断,轰然倒地。
几个年轻后生瞪大了眼睛,呼吸都急促起来。
没谁天生是孬种,只是缺个领头人。
“秀、秀才哥,我、我跟你去!”
一个满脸雀斑的少年站出来,是张老蔫的儿子张小蔫。
“小蔫你作甚?!”张老蔫大喊,“送死去吗?”
“爹!”张小蔫梗着脖子,“我、我可不想,像、像你一样,一辈子被、被人瞧不起!”
“你......”张老蔫一时语塞。
“算我一个!”王铁柱握紧了锄头。
“还有我!”
“我也去!”
不多时,十一个青壮哆哆嗦嗦地聚在林川身边。
手里攥着镰刀、锄头,还有个半大小子举着根削尖的竹竿。
“走、走吧......”张小蔫咽了口唾沫,“趁他们还、还没进村......”
“站住!”林川一把拽住他,“十一人打骑兵?你们想送死?”
“那、那怎么办?”
林川目光扫过村中纵横交错的土路:“把他们引进村里打。”
“啥?”众人一脸茫然,“引进来?”
“狼戎斥候马术精湛,在开阔地带我们毫无胜算。”
林川指向村中,“但村里土路狭窄曲折,马匹腾挪不开。我们熟悉每一条巷子,而且院墙能躲过对方的箭......”
张小蔫眨巴着眼:“可这咋、咋、咋打?”
“听我安排!”
林川蹲下身,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快速画了起来。
虽然听不太懂林川的意思,但众人眼中渐渐燃起希望。
远处,狼戎斥候的呼哨声已经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