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泛青,灰白的晨光透进窗帘缝隙,像一把钝刀锯在眼皮上。
姜晚渡在酸痛里睁眼,昨夜抽过血的手臂还贴着胶布,青紫一片。
床侧空荡,连余温都没留下。
门“咔哒”一声。
顾行霁站在门口,衬衫熨得毫无褶皱,手里却端着两盘早餐。
一份温牛奶、太阳蛋、切好的牛油果,摆成爱心的形状;
另一份,只有一杯冷豆浆,像随手从冰箱上拿的。
“吃完就走。”他把爱心盘放在床头,却不是给她的。
姜晚渡闻到煎蛋的黄油香,胃部猛地抽痛。
七个月的子-宫顶在肋骨下,孩子踢得她呼吸发紧。
“我的呢?”她声音沙哑。
男人没抬眼,只拿勺子轻敲杯沿:“你赶时间,豆浆够了,栀栀等会儿得先抽血,她胃口小,不能空腹。”
一句话,把她钉在原地。
她端那杯冷豆浆,掌心却烫得发颤。
烫的是心口,冷的是指尖。
医院长廊冷得渗骨,消毒水混着百合香,像无形的手掐住喉咙。
林知栀坐在轮椅里,白裙铺陈,脚踝的绷带被刻意撩高,露出一点粉红的“伤口”。
她抬头,怯怯伸手:“行霁哥哥,我怕针。”
顾行霁半蹲下去,握住那只手,掌心包裹得密不透风。
“晚渡。”他没回头,声音却精准刺进她耳膜,“过来,再抽200ml,栀栀贫血,你的血最合。”
姜晚渡下意识护住腹部:“昨晚已经抽了300ml,再抽孩子会缺氧。”
“那就再来300。”顾行霁语气平静,像在点一杯咖啡,“医生会控制速度,死不了。”
针头推进静脉的瞬间,她看见顾行霁另一只手,正轻轻盖住林知栀的眼睛。
那样温柔,指节微弯,像在保护全世界最脆弱的瓷器。
血袋一点点鼓胀,鲜红得刺眼。
姜晚渡胃里泛起铁锈味,耳边嗡鸣。
抽完血,医生递来一份《自愿引产同意书》。
“顾先生说,越早对林小姐愈后越好,您尽快签字吧。”
白纸黑字,末尾龙飞凤舞已经签好“顾行霁”三个字,墨迹未干。
姜晚渡指尖一抖,纸页哗啦啦作响。
她猛地抬眼,男人正用湿巾替林知栀擦手腕,动作轻得像对待一片羽毛。
“我不签。”
嘶啦!
同意书在姜晚渡手里碎成雪片,扬在惨白灯光下。
顾行霁终于抬眸,目光冷得结冰:“姜晚渡,别逼我。”
下一秒,他弯腰抱起林知栀,像抱走一朵被雨打湿的百合。
经过她身边时,脚步未停,只丢下一句话。
“今晚零点前,你爸的鱼摊会收到拆迁令。签不签,随你!”
午后暴雨突袭,姜晚渡冲进旧城区市场,雨水顺着七个月的肚子滑成瀑布。
摊位前,木板招牌断成两截,水箱翻倒,碎冰混着鱼鳞铺满一地。
父亲跪在污水里,双手被碎玻璃割得血痕交错,仍固执地捡一条冻僵的鲈鱼。
“爸!”
她扑过去,膝盖重重磕在水泥地,疼得眼前发黑。
老人抬头,雨水冲开他眼角的皱纹:“闺女,别哭,鱼没了就没了......”
姜晚渡抓住父亲的手,按在自己隆起的腹顶。
孩子恰在此刻踢了一脚,像回应外公的掌心。
“爸,是我连累你......”
老人摇头,粗糙的指腹擦过她湿透的刘海:“走吧,别回头,顾家那池子水太深,你和孩子得好好活着。”
一句话,比任何耳光都狠。
她跪在泥水里,嚎啕到失声。
雨声淹没世界,却淹没不了顾行霁那句威胁。
姜晚渡抬头,天边乌云压得像一只倒扣的碗,闪电劈开瞬间,照亮她眼底决堤的恨。
姜晚渡浑身湿透站在书房门口,手里攥着那份重新打印的《自愿引产同意书》。
墨迹未干,她一笔一划写下名字,最后一捺划破纸背。
顾行霁坐在书桌后,灯光打在他脸上,轮廓锋利得像判决书。
“早这样,你爸也不用淋雨。”
她没应声,只把文件推过去,指尖在纸面留下一个血印。
那是父亲替她捡鱼时割破的掌心,也是她最后一点尊严。
顾行霁垂眸,目光落在那抹暗红,喉结滚了滚,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窗外,钟声敲响。
姜晚渡毫不犹豫地转身,背影被走廊拉得极长,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顾行霁忽然起身,椅子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裂响。
他两步追上,一把扣住她湿透的手腕。
指尖触到那层冰凉,他喉结滚了滚,竟生出一点自己都陌生的涩意。
“晚晚。”
顾行霁从西装内袋抽出一张薄支票,塞进她掌心。
“一百万,作为今晚的补偿。”
指尖在她掌心停留半秒,烫得她指尖一颤。
姜晚渡垂眼,看那串零,笑得极轻。
“顾行霁,你的血债原来这么便宜。”
她抽回手,支票在她指间对折、再对折,像折一只纸船,然后松开。
纸船落在地毯,悄无声息。
姜晚渡抬眸,雨水顺着睫毛滴落,砸在顾行霁的皮鞋尖。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还有五天。”
“五天一到,我就彻底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