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循声回头。
门框的光影里,站着一个身着玄色暗绣飞鱼服的男人。
他腰间悬着一柄造型古朴的横刀,刀鞘乌黑,隐有寒光流转。
身形挺拔如松,面容轮廓深刻,俊美得近乎凌厉。
一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正落在她身上,如同寒潭投下在湖面上的月光,冰冷,锐利,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是御守阁阁领,萧岐。
他并非独自一人,在其身后半步的阴影里,如同鬼魅般立着一名气息近乎消弭的男子,身着同色劲装,几乎与昏暗的光线融为一体。
他是萧崎的影子、贴身近卫——墨七。
裴昭眉头微蹙,心里疑惑,“寻常命案应交由刑部侦办审理,为何负责御前要事,又身兼监察百官之职的御守阁会出现在这里?”
她心中警铃微动,面上却波澜不惊。
一旁的仵作张伯额角渗汗,语气紧张,抢先一步低声道:“裴书令,老夫先行回刑部准备验尸事宜!”
话音未落,人已经像受了惊的兔子般溜了出去。
也不能怪张伯跑得快,这萧崎两个字可是出了名的,京城里,“萧阎王”足以让小儿止啼。
裴昭虽甚少与萧崎打交道,但他的名声她也是听了个遍的。
他断案手段之酷烈,什么猎犬恐吓、凌迟逼供、当街枭首......
桩桩件件,闹的满城风雨,只要是为了破案,没什么是他萧崎不敢做的。
他的行为手段,处处都透着令人胆寒的凶煞之气。
如此之多,数不胜数。
不过他断案如神,武功也顶好,深得圣心,在那御守阁阁领的位置上也是站稳了脚跟。
但那份狠辣,不得不让人退避三舍,敬而远之,就连当今圣上都不禁提醒他要注意办案手段。
这京城里的百姓,更是对这个“萧阎王”避之不及。
不过裴昭倒觉得没什么可怕的,命案现场,公事公办,何惧之有?又有什么需回避呢?
裴昭不动声色,“原来萧阁领,刑部职责所在,不敢怠慢,不知阁领大人有何指教?”
萧崎走进屋子,立刻闻到了屋内难闻的腐坏潮湿的气味,眉头微皱,下意识地用手遮了遮鼻子。
他目光扫过床上双眼紧闭、嘴角含笑的新娘,最终落回了裴昭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指教不敢当,只是此案性质恶劣,又闹得满城风雨,这百姓口中的‘鬼新娘’闹得人心惶惶。”
“皇上关切,特命御守阁前来‘协助’刑部,早日查明真相,以安定民心。”
他刻意加重了“协助”二字,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讽意,目光锐利如刀,戳在裴昭身上。
裴昭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
此人傲慢轻视。
这是她的第一感觉。
“他是嫌刑部慢?还是想抢功?”
裴昭心中冷笑,但面上依旧镇定:“刑部职责所在,自当尽力。有萧阁领‘协助’,必能更快水落石出。”
她巧妙地将“协助”二字原封不动奉还。
萧崎看着她脸上那无懈可击的态度,冷笑一声,倒是来了兴致。
眼前这位,是刑部里响当当的女官,据说断案查证有一些手段,眼底里流露出一些兴味。
他踱步上前,目光掠过尸体,停在窗棂凹槽处:“那刑部有何高见?本阁领可要好好请教请教。”
裴昭心中念头飞转,指向窗棂那处凹槽和几乎看不见的丝线残留,“初步判断,李小姐是死于一种名为‘醉芙蓉’的常见毒药,此毒吸食后使人精神愉悦,若是过量可致死,死后仍旧保持着愉悦的笑容,指尖透出红润色泽。”
“现场门窗紧闭,门栓处的损坏是府内下人晨间破门而入导致,此处窗棂凹槽有机关丝线残留,证明凶手很可能利用某种精巧机关,从室外完成投毒,从而制造了密室的假象。”
“此毒并不罕见,但是来源需详查,不过,我倒不认为是新郎所做。”
“新郎与李小姐相好多年,终成眷属,你情我愿的婚事,何须以醉芙蓉怡情......何况昨日新郎醉倒在了耳房。”
“这机关手法亦非寻常,凶手心思缜密,手段高明。”
萧岐未置可否,目光却在新娘额头的胭脂莲花上停留片刻。
他缓步走到窗边,修长手指同样拂过凹槽,捻起那缕丝线,若有所思:“醉芙蓉…机关…裴书令不愧是裴尚书千金,深得刑部真传,年纪轻轻,见识倒广。”
裴昭心里清楚,任何话从萧崎的嘴里说出来,绝对不仅是表面上的意思,“萧阁领谬赞,下官自幼耳濡目染罢了,又幸得刑部前辈指教,故而懂得一二。”
“倒是不及萧阁领,铁血手腕断案如神,深得圣上信任。”
她巧妙地将自己的知识来源归功于父亲和刑部前辈,同时不忘捧了萧崎一句,态度谦逊又自然。
“巧舌如簧。”
萧崎看着她,缓步靠近,眼底流露出一丝戏谑,“只是......”
他目光带着一丝玩味落在裴昭脸上,“未出阁的姑娘,何以断定新郎新娘‘你情我愿’?何以知晓花好月圆?”
轻佻!下流!
裴昭心头火起,脸颊不受控制地染上一抹薄红,并非羞怯,而是被这刻意的羞辱激怒,她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子,哪由得人如此羞辱打趣?
她猛地抬眼,清澈的眸子里燃起冰冷的怒焰,直视萧岐:“断案析理,明辨是非,何须亲身经历?萧阁领身居高位,莫非断案全靠亲身体验不成?”
她语带锋芒,反唇相讥。
“倒是阁领大人,这般言语轻浮,对女子评头论足,难道平日办案之余,惯常流连花红酒绿之所,才深谙此道?”
萧崎面色一冷,这裴家的千金倒是伶牙俐齿。
就在屋子里的气氛极其微妙之际,墨七的声音从窗外传来:“阁领,窗外侧下方,有新鲜的泥土印记,疑似......靴痕”
裴昭闻言,扭头走出了屋子,看来这萧崎不仅杀人不见血,还粗鄙的很。
“真有意思,不过......”
“倒也不是个花架子。”
萧崎低语,亦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