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西洋，午夜。
“挑战者号”科考船像一枚孤独的棋子，在墨蓝色的棋盘上随波起伏。船腹的实验室里，只有仪器运行的轻微嗡鸣与莉亚·罗什福尔敲击键盘的嗒嗒声相伴。
她揉了揉发涩的双眼，将第三杯冷咖啡推到一旁。屏幕上，多波束声纳绘制出的海床地形图正以一种近乎挑衅的规则性嘲笑着她的地质学常识。那不是什么自然形成的海岭或盆地，而是一系列交织的同心圆与笔直的辐射状大道，覆盖了整整五十平方海里的区域。
一个完美的、沉没在五千米海底的几何城市。
“不可能……”她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清晰。理性告诉她，这或许是某种未知的地质构造，或者是声纳系统的集体故障。但某种更深层、更直觉的东西在她胸腔里鼓动——一种混杂着恐惧与兴奋的熟悉感，仿佛一段被遗忘的旋律，突然在脑海深处响起。
“莉亚，你应该来看看这个。”通讯器里传来助手本年轻而激动的声音，“我们从‘海神号’遥控潜水器传回了第一批光学影像。”
莉亚快步走到主控台前。深海的黑暗在屏幕上弥漫，只有“海神号”的探照灯切开一小片虚无。然后，它出现了。
不是想象中破败的石块或珊瑚覆盖的废墟。而是高耸的、泛着珍珠般微光的尖塔，墙壁由一种平滑如镜的未知合金构成，镶嵌着巨大的、即使在万米水下也未曾蒙尘的水晶。建筑结构流畅而有机，仿佛是从海床上生长出来，而非建造而成。它们违背了重力，违背了材料学，甚至违背了时间本身。
实验室里一片死寂，只能听到彼此粗重的呼吸声。
“我的上帝……”本的声音带着颤抖，“这比我们想象的……要完整得多。”
莉亚没有回答。她的目光死死盯住城市中心那座最高的建筑——一个巨大的、由无数块蓝色水晶拼接而成的穹顶。即使在模糊的影像中，它也在散发着一种温和而持续的脉动光芒，像一颗沉睡的心脏。
一种强烈的冲动攫住了她。她必须下去，必须亲自触摸那片奇迹，必须解开那萦绕在她心头的熟悉感的来源。
“准备‘海神号’载人舱。”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稳定，“我亲自下潜。”
本愣住了：“莉亚，这太冒险了！我们对下面一无所知！压力、环境、可能的微生物……”
“正因如此，我才必须去。”莉亚打断他，眼神锐利，“声纳和机器人只能告诉我们‘是什么’，而我要去弄清楚‘为什么’。为什么是这里？为什么是这种结构？为什么……”她顿了顿，把那个荒谬的念头压下去，“执行命令，本。”
准备工作在一种紧张而兴奋的氛围中持续了数小时。当莉亚穿上厚重的抗压潜水服，进入那只为承载一人设计的球形载人舱“海神号”时，一种奇异的平静笼罩了她。舱门密封，机械臂将她缓缓吊离甲板，投入冰冷的大西洋怀抱。
下潜的过程是漫长而孤寂的。光线迅速消失，窗外只剩下永恒的黑暗。压力读数稳步攀升。莉亚调整着呼吸，看着深度计的数字不断跳动：1000米，2000米，3000米……她感觉自己正在坠入另一个时空。
终于，探照灯光再次捕捉到了那片奇迹之城。近距离观看，带来的震撼远超影像。建筑的规模宏大得令人窒息，线条优雅得近乎神圣。她操纵“海神号”沿着一条宽阔的、由发光晶体铺就的大道，缓缓驶向城市中心的水晶穹顶。
就在“海神号”即将抵达穹顶入口时，一阵刺耳的警报声骤然响起。
“警告：外部电磁场异常升高。导航系统失效。通讯信号衰减99%。”
屏幕上的数据乱码般闪烁，与水面母船的联系瞬间变得微弱不堪，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杂音。莉亚的心猛地一沉。她尝试推动操纵杆，但“海神号”像是被无形的墙壁阻挡，无法再前进分毫。一道肉眼可见的、泛着涟漪的淡蓝色能量屏障，横亘在穹顶入口处。
他们被隔绝了。
莉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检查所有系统。无一例外，所有试图穿越屏障的探测都被某种力量偏转或吸收。她与团队，与整个熟悉的世界，失去了联系。
绝望中，一个疯狂的念头再次浮现——那种熟悉感。她死死盯着那道屏障，那脉动的蓝光似乎与她的心跳产生了某种共鸣。一种无法解释的冲动驱使着她。
她打开外部机械臂的操控界面，操纵着那只巨大的金属手臂，缓缓地、颤抖地，伸向那道能量屏障。
理性在尖叫，警告她这可能引发灾难性的后果。但直觉，那股从看到声纳图就开始鼓动的直觉，压倒了一切。
金属指尖触碰到屏障的瞬间，没有预想中的爆炸或冲击。时间仿佛凝固了。蓝色的光晕如水波般荡漾开来，温柔地包裹住机械臂，然后顺着手臂，流向“海神号”的船体。莉亚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仿佛有无数细微的电流穿过她的身体。
紧接着，在她惊愕的注视下，那道坚不可摧的能量屏障，如同被摩西分开的红海，从她触碰的点开始，无声地向两侧退开，形成了一条通往水晶穹顶内部的、光芒流转的通道。
寂静的深海里，只有莉亚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她看着那条为她而开的通道，仿佛听到了一个来自万古之前的、无声的呼唤。
她来了。而它，一直在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