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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午后的阳光，透过“墨客”书店咖啡馆巨大的落地窗，在浅色的原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漂浮着现磨咖啡的醇香，以及旧书页特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舒缓的爵士乐如同背景里的溪流，悄然流淌。

章海坐在靠窗的老位置上，面前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美式咖啡，和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他试图处理一些个人项目，但注意力却无法集中。距离那个诡异的午夜已经过去了两天，身体的疲惫感虽然恢复了，但精神上的震荡却远未平息。

代码坟场里那“慢放”的几十秒，如同一个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意识里。那不是梦，也不是过度疲劳产生的幻觉。那份完美修复的代码还躺在公司的版本库里，王经理在第二天早会上甚至破天荒地表扬了他一句，虽然紧接着就抛来了三个新的需求。

他下意识地转动着手中的笔，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窗外行色匆匆的路人身上。他们似乎都被一条无形的鞭子驱赶着，快步走向某个明确的目的地。这就是“社会时钟”的具象化吗？每个人都是一颗被上紧了发条的齿轮，在既定的轨道上疯狂旋转，直到磨损报废。

而自己，差点就成为其中一颗提前崩坏的齿轮。

“打扰一下，你旁边有人吗？”

一个清亮柔和的女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章海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亚麻质长裙的女孩站在桌旁，手里拿着几本画册。她看起来和他年纪相仿，气质干净通透，眼神里带着一种未经世俗打磨的灵动。

是苏晓。这家书店咖啡馆的常客，章海见过她几次，通常她都安静地坐在角落画画或者看书。他们从未交谈过，但章海对她有印象，因为她身上有一种与这个快节奏都市格格不入的宁静。

“没有，请坐。”章海略显仓促地挪开了自己占位的背包。

“谢谢。”苏晓在他对面坐下，将画册轻轻放在桌上，其中一本的封面恰好对着章海——是一位名叫莫罗的自由插画师的幻想作品集，风格瑰丽而奇特，在市面上并不常见。

“你也喜欢莫罗？”苏晓注意到他的目光，有些意外地笑了笑，“他的画很小众，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同好。”

章海有些窘迫，他其实对插画了解不深，只是被那充满想象力的封面所吸引。“只是……觉得画风很特别。”他老实回答。

“特别就对了。”苏晓的眼睛弯了起来，像两瓣月牙，“他的画里没有‘应该怎么画’的规矩，只有他想怎么表达的世界。你看这幅，”她翻开画册的某一页，指着一幅描绘黄昏森林的画，“他用色大胆得像在梦游，但偏偏抓住了光消失前最后一秒的那种神秘感。”

章海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他不懂绘画技巧，却仿佛真的能从那斑斓的色彩中，感受到一种时间停滞的静谧与瑰丽。这种感觉，与他那晚在代码世界中强行“慢下来”的体验，隐隐有某种奇异的共鸣。

“不用被所谓的规则框住，感觉对了就好。”苏晓合上画册，语气轻松，“就像这家店，老板就是因为自己喜欢看书喝咖啡，又不想被连锁店的标准化束缚，才开了这么个地方。不忙的时候，他就自己看书，或者跟我们这些熟客闲聊，挺好。”

章海沉默了一下。他周围的世界，充满了“应该”——你应该考好大学，你应该进大厂，你应该努力晋升，你应该在多少岁前买房结婚……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感觉对了就好”这种话了。

“听起来……很自由。”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羡慕。

“自由是自己选的。”苏晓拿起自己的拿铁，抿了一口，留下一个淡淡的唇印，“代价可能就是没那么‘稳定’，没那么符合‘主流预期’呗。”

与苏晓短暂的交谈，像一缕清风，吹散了他心头的些许阴霾，也让他更加确定，自己需要弄明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他不能任由这种不受控制的能力，像个定时炸弹一样埋藏在身体里。

离开咖啡馆后，章海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附近一个开放的市民体育公园。这里场地开阔，人烟相对稀少，是进行“实验”的理想场所。

他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做了几次深呼吸，尝试回忆那天晚上的感觉——那种极致的愤怒，那种想要抓住什么的强烈渴望，以及随后世界变慢的奇异瞬间。

他集中精神，凝视着前方不远处一棵树的树叶。微风拂过，树叶轻轻摇曳。

“慢下来……”他在心中默念。

起初，什么也没有发生。树叶依旧按照自然的节奏晃动，远处孩子们的嬉笑声清晰而连贯。失败的尝试让他有些焦躁，额角开始渗出细汗。

他强迫自己冷静，不再刻意去“命令”，而是去“感受”。他感受着体内可能存在的某种流动，感受着意识与外界时间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屏障。

突然，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降临！

不是整个世界变慢，而是他自身的感知速度骤然提升！风的流动在他耳中变成了拉长的呜咽，树叶的摇曳变成了电影慢镜头般一帧一帧的分解动作，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一只飞鸟在空中展翅时，羽毛震动的每一个细微瞬间。

他心中一动，尝试移动。他抬起手，发现自己的动作相对于这个“加速”的感知世界而言，也显得有些迟缓，但远比外界要快。他绕着身旁的长椅走了一圈，在外界看来可能只是短短一瞬，但他却感觉自己走了好几步。

然而，这种状态仅仅维持了不到五秒钟，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便猛地袭来。眼前的景象瞬间恢复正常，高速切换的感官让他胃里翻江倒海，他不得不扶住长椅，大口喘息，脸色苍白。

代价……果然存在。而且比上一次更明显。

在随后的几个小时里，他又尝试了数次。他发现，这种能力似乎主要作用于他自身的思维速度和感官处理速度，附带对自身动作有轻微加成。他无法直接影响外界物体的时间流速。能力的持续时间和效果，与他的精神集中程度有关，但似乎存在一个上限，过度使用会立刻引发剧烈的生理不适——头晕、心悸、甚至短暂的视线模糊。

他初步总结出几条规则：

1. 能力本质：极大概率是加速自身主观时间感知（思维速度、反应速度）。

2. 持续时间：目前极限约5-7秒。

3. 冷却时间：连续使用后，需要一定时间（从几分钟到半小时不等）恢复，否则副作用会急剧放大。

4. 体力消耗：使用能力会显著消耗精神和体能。

这像是一把双刃剑。在关键时刻，它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但每一次挥舞，都可能伤及自身。

晚上，章海约了赵凯在一家他们常去的烧烤摊。烟雾缭绕，人声鼎沸，充满了市井的活力，与办公室和咖啡馆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赵凯比章海早到，已经点好了肉串和啤酒。他穿着休闲西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即使在放松的场合，也透着一股子精明干练。见到章海，他热情地招手。

“海子，这儿！”赵凯给章海倒上满满一杯冰镇啤酒，“怎么样？看你这气色，比前天晚上那副快猝死的样子好多了。”

章海苦笑一下，和他碰了杯，冰凉的啤酒滑过喉咙，暂时压下了他心中翻腾的思绪。“缓过来一点。”

“要我说，王胖子那种人，你就别往心里去。”赵凯啃着鸡翅，含糊不清地说，“他就是个捧高踩低的货色。等咱们找到机会，自己干，谁特么受他那鸟气！”

章海默默吃着东西，没有接话。赵凯和他大学相识，虽然不是同一个专业，但脾气相投。赵凯家境普通，却有着极强的野心和社交能力，一直不甘于人下，满脑子都是如何快速积累资本，实现财务自由。

“不过说真的，海子，”赵凯放下鸡翅，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眼神里带着探究，“前天那事儿，你有点神啊。那么复杂的线上故障，我们一堆人搞到凌晨都没头绪，你一个人，咔咔几下，半夜就搞定了？还顺带优化了？王胖子今天还在我跟前夸你，说你是关键时刻靠得住的技术核心。”

章海心里咯噔一下。赵凯太敏锐了。他拿起酒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运气好，突然就想通了关键点。”

“得了吧，跟我还装？”赵凯嗤笑一声，身体靠回椅背，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咱俩认识多久了？你什么时候状态好，什么时候在硬撑，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前天晚上你那个样子，绝对不正常。但后来解决问题的方式，更不正常。”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你是不是……用了什么‘特别’的方法？我认识个朋友，能搞到一些……提神醒脑的‘好东西’，据说硅谷那帮大佬都偷偷用。你是不是也……”

章海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赵凯误会了，以为他用了什么违禁药物。他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但转念一想，这或许是个不错的掩护。

“你别瞎猜，没有的事。”他含糊地否认，但这种否认在赵凯看来，更像是默认。

赵凯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他拍了拍章海的肩膀，语气带着一种混合着羡慕和告诫的复杂情绪：“兄弟，有门路是好事，但那种东西还是小心点，别过量。不过……如果能成事，用点非常手段也没什么。这世界就是这样，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他话锋一转，眼中重新燃起兴奋的光芒：“说正事，我最近还真物色到一个机会！一个海外的小众电商平台，急着要做一个促销活动的支撑系统，需求明确，佣金给得特别高，就是工期紧得变态，正常做根本不可能完成。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联手干他一票？就当接个私活，赚点外快。”

章海的心猛地一跳。他看着赵凯充满野心的眼神，又想起自己刚刚测试出的那种“非常规”能力。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说：拒绝他，这太危险了。但另一个声音，那个被压抑了太久、渴望打破困境的声音，却在蠢蠢欲动。

王经理的嘴脸、苏晓谈及自由时的光芒、还有那如同枷锁般的“社会时钟”……或许，赵凯说的对，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章海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慢慢咀嚼着食物，感受着啤酒的苦涩在舌尖蔓延。他需要权衡，需要评估风险。使用能力的代价清晰可知，但循规蹈矩的痛苦，他也品尝得足够深刻。

“把需求文档发我看看。”最终，他听到自己这样对赵凯说。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但这已经让赵凯喜出望外。

“够意思！明天就发你！”赵凯高兴地给他满上酒，“我就知道，你小子里憋着股劲呢！来，干杯，为了我们的第一桶金！”

章海举起杯，和他碰了一下。玻璃杯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喧闹的夜市里，并不起眼。

但他心里清楚，这一声轻响，或许就是他人生轨迹转向的开始。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却无法浇灭内心深处那簇被赵凯点燃的、微弱的火苗。

能力的秘密尚未揭开，新的抉择已迫在眉睫。那条被无数人践踏的“标准路径”旁边，似乎真的出现了一条布满荆棘、却可能通往不同风景的小径。

他，敢走上去吗？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