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局
腊月的寒风似乎要将谢府门楣上那块御赐的“诗礼传家”匾额都冻结。自漕案爆发,三司衙门的差役便不时登门,“请”走一两个管事或账房问话。往日车水马龙的谢府门前,如今门可罗雀,透着一种大厦将倾前的死寂。
听雪轩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谢怀瑾眉宇间的阴霾。他面前摊着几张信笺,是他在刑部和大理寺的门生故旧悄悄送来的消息。三司会审雷声大,雨点也不小,谢福在严刑之下已然招认了贪墨漕银、故意延误的罪行,虽未攀咬主家,但“治家不严”、“纵仆行凶”的罪名,谢怀瑾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更让他心寒的是,崔氏那边,在程昱的弹劾和随之而来的风闻压力下,其娘家兄弟为了自保,竟将几桩旧案的罪责大半推到了已故的柳氏(谢怀明生母)身上,声称是受了柳氏蒙蔽蛊惑。这等拙劣的甩锅行径,骗不了明眼人,却让谢怀瑾感到一种被蠢货拖累的极致愤怒和无力。
“兄长。”谢怀明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依旧是那副慵懒中带着刺的语调。
谢怀瑾抬起头,看到谢怀明穿着一身极为扎眼的银红锦袍,斜倚门框,手里还把玩着一支新得的赤玉簪,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好奇:“听说外面闹得厉害,咱们谢家这次,是不是要倒大霉了?”
谢怀瑾看着他那张艳丽却写满恶意的脸,胸中怒火翻腾,几乎要冲破他多年修养的桎梏。他强压下火气,声音冰冷:“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吗?”
谢怀明眨了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一脸无辜:“兄长何出此言?弟弟人微言轻,又能做什么呢?不过是看着兄长和母亲……哦不,是崔夫人,为家族殚精竭虑,心中敬佩罢了。”他刻意加重了“崔夫人”三个字。
“谢怀明!”谢怀瑾猛地一拍书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搞什么鬼!程昱的弹劾,还有屈猛……是不是你?!”
谢怀明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毒般的冰冷:“兄长,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就是污蔑。就像当年,你们污蔑我母亲一样!”他往前一步,逼近书案,声音压低,却字字诛心,“你们不是最喜欢弃卒保帅吗?怎么,这次轮到你自己要做那个被弃的卒子了?感觉如何?”
谢怀瑾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门口:“滚!给我滚出去!”
谢怀明嗤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袖:“兄长息怒,保重身体。谢家……可还指望您呢。”说完,他转身,带着一阵香风,扬长而去。
看着他消失的背影,谢怀瑾颓然坐回椅中,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危机感将他淹没。内忧外患,莫过于此。他深知,皇帝绝不会满足于只砍掉谢福和崔家几条臂膀,这仅仅是个开始。他必须断尾求生,而且要快,要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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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暖阁。
虞肆正在听取沐天玑的汇报。
“谢怀瑾今日称病未上朝,但暗中派人去了王家、李家,甚至……去了屈府,似乎想寻求支持,但效果不佳。王家态度暧昧,李家闭门谢客,屈家……屈猛称病不见。”沐天玑轻声道,“另外,谢怀瑾已下令,将崔氏送回娘家‘静养’,并对外宣称其‘病重’,需要静修。同时,他主动向三司提交了部分谢家往年与漕运相关的‘不清不楚’的账目,并‘大义灭亲’,请求严惩谢福及其一干党羽。”
虞肆闻言,轻笑一声,带着几分嘲讽:“壮士断腕,倒是果断。牺牲一个管事和一个即将失势的岳家,保全自身和谢家根本。谢怀瑾,果然是个角色。”
“陛下,我们是否要趁势……”
虞肆摆了摆手:“过犹不及。谢家树大根深,一次漕案,能伤其筋骨,却难动其根本。逼得太紧,反而会让他们狗急跳墙,甚至促使王谢两家暂时联合。现在这样,正好。”
他拿起一份奏折,是夏和光呈上的《请革积弊以安民生疏》,里面初步提出了“考成法”、“清丈田亩”等新政构想,言辞犀利,直指世家垄断之弊。
“谢家此番受创,正是推行新政的良机。他们自顾不暇,反对的声音便会弱上几分。”虞肆将奏折递给沐天玑,“将此书明发朝议,看看各方的反应。”
“是。”沐天玑接过,犹豫了一下,又道:“陛下,谢怀明那边……他似乎有些得意忘形,近日在花楼一掷千金,言语间对陛下……也少了几分敬畏。”
虞肆眼神微冷:“一把刀,若用着不顺手,或者有了自己的想法,那便需要重新打磨,或者……换一把。让他得意几天无妨,很快,他就会明白,离开了朕,他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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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朝会。
谢怀瑾果然“病愈”上朝,他消瘦了一些,神色间带着恰到好处的沉痛与憔悴,但举止依旧从容。当虞肆将夏和光的奏疏明发讨论时,他并未如往常一般率先反对,而是保持了沉默。
王晟何却坐不住了。谢家刚倒了大霉,皇帝就要推行新政,这分明是要趁你病要你命!他立刻出列,慷慨陈词,引经据典,论证新政如何“违背祖制”、“扰民伤财”、“动摇国本”,将夏和光斥为“哗众取宠、沽名钓誉之辈”。
夏和光面色平静,待王晟何说完,才出列反驳,他言辞并不激烈,却逻辑严密,数据翔实,将王晟何驳斥的论点一一拆解,最后沉声道:“王大人口口声声祖制、民本,却不知如今世家兼并,百姓流离,国库空虚,边军缺饷,这难道就是祖制所愿?若不变法,国将不国,届时,还有何祖制可言?!”
两人在殿上争得面红耳赤,大部分官员则噤若寒蝉,不敢轻易表态。
虞肆高坐龙椅,静静地看着这场争论,直到双方稍歇,才缓缓开口:“夏爱卿所言,并非全无道理。积弊已久,确需变革。然王爱卿所虑,亦是为国为民。新政关乎国运,不可不慎。”
他话锋一转,看向谢怀瑾:“谢爱卿,你历经漕案,于吏治民生,想必更有感触。对此新政之议,你有何看法?”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谢怀瑾身上。
谢怀瑾心中冷笑,皇帝这是逼他表态,将他架在火上烤。他若反对,便是冥顽不灵,罔顾漕案教训;他若支持,便是背叛世家阵营,自绝于同类。
他深吸一口气,出列躬身,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陛下,臣……惭愧。经漕案一事,臣深感吏治不清,则祸国殃民。夏大人所言之弊,确为事实。然变法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需循序渐进,稳妥为上。臣以为,或可择一二行省,先行试点,观其成效,再议推广。如此,既可除弊,亦可防乱。”
一番话,看似中庸,实则狡猾。既承认了问题,迎合了皇帝,又将皮球踢了回去,提出了“试点”的缓兵之计,并未真正表态支持新政核心。
虞肆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逼问,只是淡淡道:“谢爱卿此言,老成谋国。准奏。着夏和光统筹,于江南、河东二省,先行试行考成法与新税制。”
“陛下圣明!”夏和光率先拜下。
王晟何虽然不满,但见皇帝并未全面推行,且谢怀瑾态度暧昧,他孤掌难鸣,也只能憋着一口气,跟着众人领旨。
朝会散去,夏和光第一次在正面交锋中,未落下风,并且为新政撕开了一道口子。他走出太极殿,冬日稀薄的阳光照在他清隽而坚定的脸上,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前路必将更加艰难。但此刻,他心中充满了为理想而战的激荡。
而谢怀瑾,在与王晟何擦肩而过时,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冷意与疏离。他知道,经此一事,谢家与王家的联盟,已然出现了难以弥补的裂痕。他失去了漕运,声名受损,在世家中的影响力大不如前。
这一切,都拜他那好庶弟,以及龙椅上那位深不可测的年轻帝王所赐!
他回到谢府,径直去了祠堂。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他跪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清晨,当他从祠堂出来时,脸上已看不到昨日的颓唐与愤怒,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他召来心腹,低声吩咐了几句。
心腹闻言,脸色微变:“家主,真要如此?二公子他毕竟是……”
谢怀瑾眼神一厉:“按我说的去做。记住,要干净利落,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既然那孽障已成了捅向家族的毒刃,那么,在他造成更大破坏之前,必须彻底折断!哪怕,沾上弑亲的污名。
谢府的天空,阴云并未散去,反而酝酿着更加血腥的风暴。而刚刚因为“胜利”而志得意满的谢怀明,并未察觉,一张针对他的死亡之网,正在悄然撒开。帝党的初胜,如同在冰面上凿开的第一个窟窿,其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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