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被拉扯、撕裂、然后重组。
这种感觉很奇特，林晚经历过几次，但每一次都算不上愉快。就像是把整个人塞进一个不合适的程序里，进行强制格式化和数据迁移。
当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终于停止时，林晚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灰蒙蒙的空间里。
脚下是坚实的地面，但踩上去却没有任何声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和外面主卧里一样的、混合着陈旧胭脂和廉价头油的香气，但更加浓郁，浓郁到几乎让人窒息。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不是实体，而是一个由淡淡白光构成的人形轮廓，看起来有点像游戏里还没加载完贴图的角色模型。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动作有些许延迟，但还算灵活。
“神识潜行”成功了。
“大人？大人您还好吗？”
一个熟悉又带着几分胆怯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晚转过头，看到了苏曼。
在这个世界里，苏曼的形态比在镜子外面时要凝实得多。她穿着那身半旧的旗袍，身形清晰，面容虽然依旧惨白，但至少五官分明，不再是模糊一团的鬼影。显然，这里是她的主场。
“还行。”林晚回答道，她的声音也带着一种空灵的电音感，“这里就是镜子的内部？”
“是，大人。”苏曼恭敬地回答，“这里……是我用记忆和怨气堆起来的地方。”
林晚环顾四周。
她们正站在一间客厅里，布局和外面那栋别墅的客厅一模一样，只是所有东西都是灰色的。蒙着白布的沙发、紧闭的窗户、蒙尘的吊灯……一切都笼罩在一种没有来由的、压抑的昏暗光线下。这里没有光源，但又能看见东西，一种非常矛盾的视觉体验。
整个世界死寂一片，唯一的色彩，就是她自己这个发光的人形，和旁边穿着旗袍的苏曼。
“那六个人在哪？”林晚直入主题。
“他们……”苏曼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他们被我拉进来之后，就散开了。这个世界会读取他们内心深处的执念，然后把他们困在由他们自己的记忆构筑的场景里。”
“什么意思？”林晚皱眉，虽然她现在没有眉毛可以皱。
“就是说，他们每个人，都被困在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房间’里。”苏曼解释道，“我能感觉到他们大概的位置，但找不到准确的入口。”
“自己记忆构筑的场景……”林晚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事情比预想的要麻烦。
她原本以为那六个人就是被关在一个大牢房里，自己进去，开锁，把人带出来就行。现在看来，这根本不是一个牢房，而是六个独立的、定制化的精神囚笼。
这意味着她不能简单粗暴地把人“捞”出来，她得先进到每个人的“精神世界”里，把他们从自己的执念中唤醒。
这工作量，直接翻了六倍。而且难度系数也完全不同。
“该死，这得算成七个独立任务，回头报销单都得写七份。”林晚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苏曼看林晚沉默不语，有些紧张地问。
“带我去找第一个。”林晚压下心里的烦躁，冷静地说道，“从最近的开始。”
“是。”苏曼点点头，飘身在前面带路。
她们穿过灰色的客厅，走上吱嘎作响的楼梯。这里的楼梯比外面的更破旧，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上了二楼，走廊和外面的布局也一样。但当她们走到主卧门口时，那扇门却变成了一堵坚实的、灰色的墙壁。
“这里被封住了。”苏曼指着墙壁说，“我的执念核心就在主卧里，所以这个地方被我的力量保护着，外人进不去。”
“那其他人呢？”
“在别的房间里。”苏曼指向走廊另一头的一扇门，“我能感觉到，最近的一个，就在那扇客房里。”
林晚跟着她走到那扇门前。门是灰色的，门把手也是灰色的。
“要怎么进去？”林晚问。
“我不知道。”苏曼摇了摇头，“我只能把他们拉进这个大世界，但他们各自的‘小房间’，我从来没进去过。”
林晚看着那扇门，伸出由光构成的手，试着去推。
手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门板，就像穿过空气一样。
“物理接触无效。”林晚收回手。
看来，这扇门不是物理意义上的门，而是一个精神屏障。想要进去，得用精神层面的“钥匙”。
钥匙是什么？
林晚开始分析。这个小房间是基于被困者的记忆和执念构筑的。那么，钥匙很可能就和这个人的信息有关。
“第一个失踪的人，叫什么，是做什么的？”林晚回头问苏曼。
“他……他叫周建国，是个建筑设计师。”苏曼回忆道，“他住进来的第一天，就一直在打电话，好像是在说一个什么很重要的设计方案被甲方给否了，他很不甘心。”
建筑设计师……不甘心的设计方案……
林晚心里有了主意。
她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开始在自己的意识里构筑一个画面。
她想象着一张蓝图，一张无比精妙、无比完美的建筑设计蓝图。她不懂建筑，但她可以想象那种“完美”和“杰作”的概念。
然后，她将这个“完美蓝图”的意念，缓缓地推向那扇灰色的门。
就像是钥匙插进了锁孔。
当林晚的意念接触到门板时，那扇原本虚无的门，表面突然泛起了一阵水波般的涟漪。
紧接着，门板变得透明，露出了里面的景象。
那是一个明亮的办公室，和外面灰暗的世界截然不同。一个穿着白衬衫、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正趴在一张巨大的绘图桌上，手里拿着一支笔，神情专注地在图纸上画着什么。
在他的周围，地面上、书架上、墙壁上，到处都堆满了各种各样用纸片、木块、牙签搭建起来的建筑模型。那些模型精巧绝伦，但无一例外，都在最顶端缺了一小块，仿佛永远无法完工。
那个男人，应该就是周建国。
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门口的异样，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绘制和搭建的动作。
“找到了。”林晚松了口气。
“太好了！”苏曼也面露喜色。
林晚正准备带着苏曼一起“走”进去，可就在这时，她神识中的警报突然响了起来。
一种强烈的、源自本能的危机感，从这个灰色世界的某个角落传来。
那是一种冰冷的、充满了饥饿和恶意的气息，和苏曼的怨气截然不同，更加原始，更加混乱。
林晚猛地回头，望向气息传来的方向——那是走廊的尽头，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那是什么？”林晚的“声音”变得凝重。
苏曼也感觉到了，她的鬼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我……我不知道……”她结结巴巴地说，“这个世界里，除了我……除了我拉进来的那些人……应该没有别的东西了啊……”
话音未落，走廊尽头的那片黑暗中，一个扭曲的、由更深的黑色影子构成的轮廓，缓缓地浮现出来。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像一团流动的焦油，但林晚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两点猩红的光芒，在那团黑影中亮起，像两只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们。
不，不是盯着她们。
是盯着她们身后，那扇刚刚打开的、通往周建国精神世界的“门”。
那扇门里透出的、属于活人精神世界的“光”，对那个黑影来说，仿佛是沙漠里的一汪清泉，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糟了。”林晚心里暗叫一声。
她瞬间明白过来。
苏曼把这里当成她的私人王国，但她错了。这面镜子，在被沈文曜炼化的时候，可能本身就是一个不干净的东西。或者，沈文曜不止把苏曼一个人关了进来。
这里，除了作为“狱卒”和“囚徒”的苏曼，以及作为“新囚徒”的六个普通人之外，还有一个……隐藏的、更可怕的“原生住户”。
而自己刚才打开周建国精神世界的门，就像是在漆黑的森林里点燃了一堆篝火，瞬间吸引来了黑暗中潜藏的野兽。
那团黑影蠕动着，发出一阵阵无声的嘶吼，精神层面的恶意像是潮水般涌来，让林晚的神识体都感到一阵刺痛。
它动了。
没有腿，却快如闪电，化作一道黑色的流光，径直朝着林晚和苏曼冲了过来！
“快躲开！”林晚一把推开还在发愣的苏曼，同时自己的光影之躯也向旁边急闪。
黑影的目标根本不是她们，它擦着林晚的边缘而过，一头撞向了那扇通往周建国办公室的“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