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傍晚,张铁生刚从县医院回来。母亲的手术很成功,但后续治疗还需要不少钱。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宾馆房间,还没来得及开灯,就听见敲门声。
门外站着刘春燕,一身精致的职业装,手里拎着个公文包,神色冷淡。
“有事?”张铁生挡在门口,没有让她进来的意思。
刘春燕也不在意,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工作室最近要接个大单,需要一笔周转资金。银行要求夫妻共同担保,你签个字。”
张铁生接过文件,借着走廊昏暗的灯光扫了一眼标题——《工作室经营担保协议》。他的心猛地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
“进来看吧。”他侧身让开。
刘春燕踩着高跟鞋走进房间,嫌弃地瞥了一眼简陋的房间布置,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双腿交叠:“快点签,我晚上还约了客户吃饭。”
张铁生打开床头灯,坐在床沿上,假装认真地阅读协议。越看,他的心越冷。这份协议条款极其苛刻,担保金额高达五十万,而且最关键的是——还款日期那一栏竟然是空白的。
他的手指微微发抖。这意味着,如果签了字,刘春燕和赵海波可以随时让他背上这五十万的债务。
“这是什么意思?”他指着空白处,故意装出困惑的表情,“为什么这里没写日期?”
刘春燕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恢复镇定:“这就是走个形式,银行要求的。资金一周内就能回笼,到时候就解除了,写不写日期都一样。”
“可是...”张铁生皱着眉头,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五十万不是小数目,万一...”
“没有万一!”刘春燕不耐烦地打断他,“我工作室经营得好好的,能出什么问题?你就是胆小,难怪一辈子没出息!”
张铁生低下头,双手紧紧攥着那份协议,指节发白。他想起王强的话,想起母亲还躺在医院里,想起女儿被教唆着憎恨自己...
“春燕,这协议我看了心里没底。”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要不我们改天找个懂法律的人问问?”
刘春燕猛地站起身,声音尖锐起来:“张铁生,你是不是不想签?我告诉你,这单生意要是黄了,损失的可不止五十万!到时候别说你妈的医药费,就是婷婷的学费我都拿不出来!”
见她动怒,张铁生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有点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刘春燕语气稍缓,走到他身边坐下,罕见地放软了声音,“铁生,我知道前段时间是我不对。但这单生意真的很重要,做完这一单,工作室就能上一个台阶。到时候,我们...我们说不定还能好好谈谈。”

她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温柔,眼睛里却是一片冰冷。张铁生看着她演戏,心里一阵刺痛。曾经,他就是被这样的温柔迷惑,以为她真的回心转意。
“那...那好吧。”他像是被说服了,叹了口气,“笔给我。”
刘春燕立刻从包里掏出钢笔,递到他手中,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张铁生握着笔,手微微发抖,在签名处缓缓写下自己的名字。每一笔都像是刻在自己的心上。
“好了。”他把协议递还给刘春燕,故意让手抖得更明显些,显得十分不安。
刘春燕飞快地检查了一遍签名,满意地笑了:“这才对嘛。你放心,就是走个形式,很快就能解除。”
她把协议收进包里,站起身理了理裙摆:“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门在身后关上,张铁生立刻从床上跳起来,掏出手机。刚才在刘春燕收拾东西的瞬间,他已经用手机快速拍下了协议的全部内容,特别是那个空白的还款日期。
照片很清晰,每一个字都能看清楚。他把照片加密保存,又备份到云端,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这时手机响起,是幼儿园老师打来的。明天是幼儿园的亲子活动日,老师特意提醒家长准时参加。
张铁生握着手机,心里五味杂陈。他已经很久没有接送女儿上下学了,刘春燕总是以各种理由阻止他和女儿单独相处。
第二天阳光明媚,幼儿园里彩旗飘飘。张铁生特意请了半天假,换上了最体面的一件衬衫。他到得有些早,站在幼儿园门口,看着其他家长牵着孩子的手有说有笑地走进来,心里涌起一阵酸楚。
“爸爸!”
熟悉的声音让他浑身一震。转头看见刘春燕牵着婷婷走来,小姑娘穿着漂亮的公主裙,扎着精致的辫子,在看到他的瞬间,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刘春燕今天打扮得格外靓丽,一身名牌连衣裙,妆容精致。她瞥了张铁生一眼,冷冷地说:“你怎么来了?”
“老师通知亲子活动。”张铁生蹲下身,想摸摸女儿的头,“婷婷今天真漂亮。”
小姑娘却往后缩了缩,躲到妈妈身后,只露出一双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
张铁生的手僵在半空,心里一阵刺痛。
活动开始后,孩子们在老师的带领下做游戏,家长们在旁边观看。张铁生一直试图接近女儿,可刘春燕总是有意无意地挡在中间。
到了“夸夸我爸爸”环节,每个孩子都要上台说一句关于爸爸的话。张铁生站在家长群中,满怀期待地看着女儿。
轮到婷婷时,她迈着小步子走上台,接过老师递过来的话筒。张铁生不由自主地向前倾身,脸上带着期待的笑容。
可是婷婷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让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我爸爸是个没用的穷鬼,”小姑娘清脆的声音通过话筒传遍整个操场,“只会修电脑。”
现场顿时安静下来,所有家长的目光都聚焦在张铁生身上。他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
婷婷还在继续说,显然是被精心教导过:“妈妈说他赚的钱都给别人了,不要我们了。我不要他当爸爸!”
最后那句话带着哭腔,却不是委屈,而是愤怒。
张铁生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看着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那是他疼到骨子里的女儿,现在却用最恶毒的话伤害他。周围的视线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有同情,有鄙夷,有好奇...
他看见刘春燕站在人群外围,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那一刻,他全都明白了。
老师尴尬地打圆场,急忙让下一个孩子上台。张铁生却什么也听不见了,他穿过人群,想要去抱抱女儿,想要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可是婷婷看见他走过来,吓得直往老师身后躲,小脸上写满了恐惧。
“婷婷,我是爸爸啊...”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哀求。
“不要!我不要你!”小姑娘尖叫起来,引来更多人的注目。
刘春燕适时地走过来,一把抱起女儿,冷冷地看着张铁生:“你看你把孩子吓的。以后这种活动你还是别来了。”
说完,她抱着还在抽泣的婷婷转身离开,留下张铁生一个人站在操场中央,承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
阳光依旧明媚,孩子们的笑声依旧欢快,可张铁生却感觉置身冰窟。他慢慢蹲下身,捡起女儿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发卡,那是个小皇冠的形状,是他上个月买给她的。
发卡在他掌心躺着,金属的棱角硌得生疼。他紧紧握住它,直到掌心被硌出红印。
这一刻,他清楚地知道,有些伤口,永远都无法愈合了。而这场战争,他必须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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