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最先恢复的，是触觉。
一种粗糙、湿冷的硬物感从身下传来，硌着她的胳膊和腿。紧接着，是刺骨的寒意，无孔不入地钻进她单薄的衣物。最后，是震耳欲聋的喧嚣——一种混杂着尖锐叫嚷、粗鲁咒骂和低沉呜咽的噪音，猛烈地撞击着她的鼓膜。
陆芸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不是预想中那间窗明几净、空调温度打得太低的面试会议室。
而是一个昏暗、阴森的空间，像某个废弃仓库。空气里弥漫着霉味、汗臭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几缕微弱的光线从高处狭窄的窗口透下，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她发现自己正蜷缩在冰冷潮湿的石地上，周围挤满了人。大多是女人和孩子，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里充满了恐惧、麻木，或是一种死寂般的绝望。她们的手脚都被粗糙的绳索捆绑着，像货物一样堆积在一起。
眩晕感再次袭来，但这一次，是源于极致的恐慌。
“这是哪里？绑架？做梦？”陆芸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尖锐的痛感明确告诉她，这不是梦。
她下意识地想抬手，却发现双臂被反剪在身后，绑得结结实实。更让她魂飞魄散的是，她低头看到的身体——那明显不是一个27岁职业女性的身体！瘦小、干瘪，穿着件破旧的、打满补丁的古代粗布衣裙，胸口一马平川……
她变成了一个孩子？！顶多十三四岁！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混乱而破碎。她记得自己刚刚辞去了那份令人身心俱疲的工作，在招聘软件上海投简历，终于接到一个待遇优厚得不像话的面试通知。记得那栋位于城市边缘、略显偏僻的写字楼。记得电梯在上升时那不正常的嗡鸣和闪烁的灯光。记得走进那间空无一人的面试房间后，突然袭来的一阵天旋地转，然后便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就已身陷囹圄。
“新来的这批货色怎么样？有没有好点的？”一个粗嘎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
货色？陆芸的心沉到了谷底。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尖叫。多年的职场打拼教会她一件事：越是绝境，越不能慌。必须观察，必须思考。
她小心翼翼地转动眼球，打量周围。说话的是一个穿着短打、腰佩弯刀、满脸横肉的男人，看起来像是个打手或看守。他正对着一个穿着绸缎长衫、手持账本、眼神精明的瘦高个说话。
“哼，都是些歪瓜裂枣。”瘦高个——显然是人伢子头目——用挑剔的目光扫过陆芸这群人，“逃荒来的，能有什么好货？勉强充数罢了。倒是那个……”
他的目光在陆芸身上停顿了一瞬，陆芸立刻闭眼装死。
“……看着还算干净，眼神也灵醒，就是太瘦小了，怕是干不动重活。”
“能卖出去就不错了。”横肉男嗤笑一声。
就在几个小时前，陆芸还坐在星巴克里，用笔记本电脑最后一次修改她的简历。“都市牛马”——她曾这样自嘲。二十七岁，在一家互联网公司透支了五年青春，换来一身病痛和一张冰冷的离职证明。超负荷的工作压力、永无止境的KPI、复杂的人际关系……她最终选择了逃离，代价是银行账户上迅速缩水的数字和对未来的巨大迷茫。
那场高薪面试，像是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现在想来，一切都透着诡异。HR的语气机械而冰冷，公司信息语焉不详，面试地点更是偏僻。
她以为自己抓住的是通往新生活的机会，却没想到，是坠入了另一个维度的深渊。
从996的“精神囚笼”，直接掉进了肉身被物化的“真实囚笼”。现代社会的压力至少还披着文明的外衣，而这里，是赤裸裸的、毫无掩饰的弱肉强食。
“吱呀——”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刺眼的光线涌入，让所有囚徒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
“都起来！排好队！带出去洗刷干净！买主们快到了！”人伢子头目尖声喝道。
看守们如狼似虎地冲进来，用鞭子和脚踢驱赶着人群。哭喊声、求饶声顿时响成一片。陆芸被粗暴地拽起来，推搡着向外走。她咬紧牙关，强迫自己跟上脚步，同时大脑飞速运转。
语言是相通的，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从对话和环境判断，这似乎是某个类似中国古代的时空。而她们这些人的命运，就是被当作奴隶贩卖。
活下去！必须先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搞明白这一切，才有机会……回去？这个念头让她一阵茫然。怎么回去？那间诡异的面试室还能找到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