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牧永远记得那个下午，他一口气投了五十份简历。
从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除了中午吃了一个泡面，他一直坐在电脑前，机械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打开招聘网站→搜索岗位→点击投递→填写信息→提交。
点击。填写。提交。
点击。填写。提交。
简历就像扔进大海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涟漪后，再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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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8月**
第一次面试失败后的两个星期，林牧已经投出了一百三十二份简历。
他建了一个Excel表格，详细记录每一份投递：公司名称、岗位名称、投递时间、是否回复、回复内容。
表格上，"是否回复"那一栏，清一色的"否"。
偶尔有几个"是"，点进去一看：
"您好，经过筛选，您的条件与我们的岗位要求不太匹配，感谢您的关注。"
"感谢您的投递，我们会将您的简历纳入人才库，如有合适机会会联系您。"
"由于应聘人数较多，我们将优先考虑有工作经验的候选人，谢谢理解。"
林牧盯着这些冷冰冰的文字，突然笑了。
笑得很苦涩。
"人才库"——多么好听的词。翻译过来就是：你的简历我们收到了，但不想要，扔进垃圾箱了，别再打扰。
"优先考虑有工作经验"——应届毕业生不配拥有第一份工作？没有工作经验怎么积累工作经验？这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吗？
林牧打开智联招聘，看到自己的简历投递记录：已投递132份，已查看18份，邀请面试2份。
查看率13.6%，回复率1.5%。
也就是说，一百份简历里，只有不到十四个HR会点开看，只有一两个会回复。
"我的简历到底有什么问题？"林牧自言自语。
他又一次打开自己的简历，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
**个人信息**：姓名、性别、年龄、联系方式——没问题。
**教育经历**：华南农业大学，农业资源与环境专业，本科，2019-2023——985院校，专业对口，没问题。
**专业技能**：
- 熟悉土壤学、植物营养学、农业生态学等专业知识
- 掌握土壤采样、检测、分析技术
- 熟练使用Office办公软件
- 通过英语六级，具备一定的文献阅读能力
**项目经历**：
- 2022年，参与"缅国地区土壤改良技术研究"课题，负责土壤样品采集与分析
- 2021年，参加全国大学生创新创业大赛，项目《智慧农业物联网系统》获省二等奖
**获奖情况**：
- 2020年，校级二等奖学金
- 2021年，校级优秀学生干部
- 2022年，优秀毕业论文
林牧看完，觉得没有任何问题。该有的都有，学校、专业、技能、项目、获奖，一个985本科生的简历，该有的都有了。
那为什么，没人要？
他打开知乎，搜索"简历为什么石沉大海"。
排名第一的回答，有三万个赞：
"因为你在和AI竞争。
现在大公司收到的简历，99%都是AI筛选的。你以为HR会一份一份看？不，他们只会设定关键词：985、研究生、三年以上工作经验、熟练使用Python......
如果你的简历里没有这些关键词，对不起，直接被AI过滤掉，HR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所以，不是你不优秀，是你的简历没有命中关键词。"
林牧愣住了。
原来，他连被人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被机器淘汰了。
他想起前几天在地铁上看到的一则新闻：某大厂收到十万份简历，最终录取一百人，录取比例千分之一。
一千个人，只有一个能成功。
那剩下的九百九十九个呢？
都是失败者，都是被淘汰的炮灰，都是"不合适"、"再考虑考虑"、"我们会联系您"。
林牧深吸一口气，决定优化简历。
他开始研究招聘信息里的关键词。
"熟练使用Python"——他不会Python，但会Excel，那就写"熟练使用Excel进行数据分析"。
"三年以上工作经验"——他没有工作经验，但有项目经历，那就把项目经历写详细一点，描述得更专业一点。
"沟通能力强"——好，加上"具备良好的沟通能力和团队协作精神"。
"能承受工作压力"——加上"能适应快节奏工作环境，抗压能力强"。
他花了三个小时，把简历从一页改成了两页，把每一个项目都扩写，把每一项技能都细化，把每一个关键词都加进去。
然后，他重新投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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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后。
林牧的Excel表格上，投递数量变成了197份。
回复数量：3份。
三份回复里，两份是"不合适"，一份是"邀请面试"。
林牧盯着那个"邀请面试"，心跳加速。
终于！终于有公司愿意给他机会了！
他点开邮件：
"尊敬的林牧先生，您好！感谢您投递简历至我们公司。经过初步筛选，我们认为您的条件符合我们的岗位要求，诚邀您参加面试。面试时间：8月28日上午10点。面试地点：深圳市龙华区XX路XX号。请准时到场。"
深圳！
林牧愣了一下。他现在在广州，深圳离得不远，高铁一个小时。
他立刻查了火车票，买了8月27日晚上的票。提前一天过去，找个便宜的旅馆住一晚，第二天精神饱满地去面试。
"这次一定要成！"林牧握紧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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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8日，深圳**
林牧提前半小时到达了面试地点。
那是一栋老旧的写字楼，外墙的瓷砖已经掉了不少，电梯门锈迹斑斑。
他走进电梯，按下12楼。
电梯缓缓上升，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林牧紧张地调整领带，在心里默默练习面试话术。
电梯门打开，12楼的走廊昏暗狭窄，墙上贴着各种小广告。
林牧找到1208室，敲了敲门。
"进。"
推开门，他看到一个约五十平米的办公室，摆着十几张办公桌，坐着七八个人。每个人都盯着电脑，噼里啪啦地打着字，没人抬头看他。
"请问...我是来面试的。"林牧小声说。
"哦，面试的啊，等一下。"一个女孩头也不抬地说，"先填个表。"
她递过来一张表格，上面写着：应聘人员登记表。
林牧接过表格，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填写。姓名、性别、年龄、学历、联系方式、应聘岗位、期望薪资...
他填写的时候，偷偷观察办公室。
墙上贴着一张大大的激励标语："今天不努力工作，明天努力找工作！"
旁边还有一张业绩榜，上面写着每个人的名字和业绩数字。排名第一的人，业绩是"185000"。
林牧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销售公司？
他看了一眼招聘信息。岗位名称："农业技术顾问"。
技术顾问，不应该是销售吧？
就在他疑惑的时候，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走了过来。
"林牧是吧？我是市场部经理，老王。跟我过来。"
林牧跟着老王走进一个小隔间。
"坐。"老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我看了你的简历，985的，不错。不过我得先跟你说清楚，我们这个岗位，虽然叫技术顾问，但主要工作还是销售。"
果然。
林牧的心又凉了半截。
"我们是做农业科技产品的，智能灌溉系统、土壤检测仪、农业物联网设备这些。"老王说，"你的工作就是去农村，找农户或者农业合作社，向他们推销我们的产品。"
"那...技术支持呢？"林牧问。
"技术支持当然也有，但那是售后的事。你现在是销售，先把东西卖出去再说。"老王点了根烟，"小林啊，我跟你说实话，你是985的，我挺欣赏。但是呢，学历高不代表能卖货。销售这行，靠的是嘴皮子、靠的是脸皮厚、靠的是能吃苦。你行吗？"
林牧沉默。
他不知道自己行不行。他从来没做过销售，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种"嘴皮子溜、脸皮厚"的人。
"底薪三千，提成百分之五。"老王吐了个烟圈，"我们这儿业绩好的，月入两三万。业绩差的，就拿底薪。你自己考虑。"
林牧看着老王，喉咙发紧。
又是底薪三千。又是销售。又是画饼。
他想起第一次面试，想起那个说"月入过万不是梦"的中年男人，想起自己投出的一百九十七份简历。
"我...我考虑一下。"他听到自己这样说。
老王皱起眉头："考虑？你是985的，还看不上我们这种小公司？"
"不是，我只是...需要时间想想。"
"行吧。"老王站起身，"想清楚了给我打电话。不过我提醒你，现在找工作不容易，机会不等人。"
林牧走出办公室，腿有些发软。
电梯里，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衬衫有些皱，头发有些乱，眼睛里满是疲惫。
这是他投出近两百份简历后，换来的第三次面试机会。
依然是销售。依然是画饼。依然是底薪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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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深圳某廉价旅馆**
林牧躺在硬邦邦的床上，打开手机。
他又一次打开招聘软件，又一次浏览职位信息。
屏幕上，一条条招聘信息滚动着。
每一条都写着"高薪诚聘"、"月薪过万"、"发展前景好"。
林牧一条一条地看，眼神越来越空洞。
他点开一个岗位："农业技术员，月薪6000-8000"。
点进去，详细信息："底薪3000，提成另算。要求：三年以上工作经验。"
他点开另一个："农业科技公司招聘，待遇优厚"。
点进去："主要工作：农资销售。底薪2500，提成可观。"
他点开第三个："农业项目经理，年薪15万起"。
点进去："要求：硕士以上学历，五年以上相关工作经验，有农业项目管理经验。"
林牧关掉手机，闭上眼睛。
他想起高中时，班主任在黑板上写的那句话："知识改变命运。"
他想起大学录取通知书送到家里时，父母脸上的笑容。
他想起毕业典礼上，校长说的那番话："你们是国家的未来，社会的栋梁。"
可是现在...
现在的他，连一份月薪五千的工作都找不到。
手机震动了一下。
林牧打开一看，是招聘软件的推送通知：
"恭喜您！您投递的简历被查看了！"
他心里一喜，点开通知。
然后看到下面一行小字：
"该企业已查看您的简历，但暂未做出反馈。请耐心等待或继续投递其他职位。"
林牧盯着这行字，突然笑了。
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
窗外，深圳的夜晚灯火通明。
这座城市，有千万人在奋斗，有千万个梦想在闪耀。
但那些光，都不属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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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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