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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罗米修斯基地的白色走廊长得没有尽头。

周行跟在苏瑾身后，脚步声在光滑的地面上回响，像某种单调的节拍器。两侧墙壁偶尔会滑开一扇门，露出里面繁忙的景象：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围在闪烁的全息投影前争论；透明隔离舱里，奇形怪状的植物样本在紫色营养液中缓缓蠕动；甚至有一次，周行瞥见一个房间，里面的人——如果还能称之为人——整个右臂已经完全植物化，藤蔓状的触须在空气中无意识摆动，而那个人脸上却带着诡异的平静。

“别盯着看。”苏瑾头也不回地说，“那是进化失败但活下来的例子。他的意识还保留着，但身体正在被共生体反向侵蚀。我们称之为‘扎根者’，他们最终会成为基地的固定防御单位，和墙壁融为一体。”

周行的胃缩紧了：“这经常发生吗？”

“适配失败的概率是53%，其中又有70%会直接死亡，剩下的就像你刚才看到的。”苏瑾在一扇门前停下，门自动滑开，“到了，准备室。”

房间不大，纯白色，中央放着一张类似手术台的平板床，周围环绕着各种周行叫不出名字的仪器。一个穿着研究服的中年男人站在床边，手里拿着数据板，镜片后的眼睛迅速扫过周行全身，像在评估一件物品。

“周行，24岁，前C-7区侦查小队成员，基因适配度...27%。”男人的声音干巴巴的，“低于平均线，但神经抗性指数意外的高。苏指挥官，你确定要让他测试？”

“他自愿的。”苏瑾走到墙边，双手抱胸靠着，“而且我们需要更多战斗单位，王博士，你知道前线压力有多大。”

王博士推了推眼镜：“自愿？上一个‘自愿者’现在还在重症室，大脑皮层烧毁了40%，整天只会说三个词：‘疼’‘火’和‘妈妈’。你觉得这个会比那个好？”

“那不是我需要判断的事。”苏瑾说，“开始准备吧。”

周行看向她：“我会失去的第一样东西是什么？”

苏瑾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房间角落的控制台前，调出一个全息界面，上面跳动着复杂的生物数据图。“适配过程分为三个阶段：融合、校准和觉醒。融合阶段，纳米共生体会侵入你的全身，改写你的DNA，这个过程...很疼。校准时，你需要和共生体建立神经链接，它会扫描你的大脑，读取你的记忆作为‘人格锚点’，用来维持你的人类意识。”

“然后呢？”

“然后它会把最表层的记忆——通常是最近的、情绪最淡的那些——作为‘燃料’烧掉，用来完成共生体的初始启动。”苏瑾终于看向他，“所以你会忘记一些东西。可能是昨天吃了什么，可能是上个任务的具体细节，也可能...是你妹妹最近一次对你笑的画面。”

周行的拳头握紧了：“不能选择忘记什么吗？”

“不能。记忆的权重由共生体判断，我们不理解它的算法。”王博士插话，语气里有一丝嘲讽，“它可能觉得你三岁时的某次摔倒比你的初吻更重要，谁知道呢？毕竟这东西来自收割者的逆向工程，我们还没完全搞懂它。”

“逆向工程？”

“你以为这技术是哪来的？”苏瑾在全息图上划了一下，调出另一个界面，上面显示着一棵巨大的、发光的树状结构，“我们捕获了一个未成熟的绽放者，从它核心提取出的生物芯片。那东西记录着收割者的基础科技树，进化项目就是从那里开始的。讽刺吧？我们用敌人的武器对抗敌人。”

周行看着那棵树状图，感到一阵寒意：“所以...我身体里要注入的东西，本质上和那些藤蔓同源？”

“同源，但不同向。我们进行了十七万次基因编辑试验，才勉强让它不会第一时间杀死宿主。”王博士走到手术台边，“躺下吧。在后悔之前。”

周行深吸一口气，走过去躺下。手术台表面的材料自动贴合他的身体曲线，固定带从两侧伸出，扣住他的手腕、脚踝和腰部。

“别挣扎，挣扎会让共生体误判你有敌意，然后加大神经冲击力度。”王博士说着，从旁边的仪器里抽出一根透明软管，末端是细长的注射针头，“注射会持续三分钟。第一分钟，你会感觉冷，非常冷。第二分钟，灼烧感会从脊椎开始蔓延到全身。第三分钟，共生体会试图和你的大脑建立链接，那时候你会看到...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每个人的都不一样。记忆碎片，幻觉，噩梦，或者你最深的恐惧。”王博士把针头对准周行颈侧的静脉，“准备好了就说。”

周行闭上眼。妹妹的脸在黑暗中浮现，那么清晰，那么脆弱。

“哥哥，别死。”

“也别变成怪物。”

他睁开眼睛：“开始吧。”

针头刺入皮肤的瞬间，周行只感觉到一点冰凉的刺痛。然后，正如王博士所说，冷——一种从骨髓深处渗出的、无法抵御的寒冷席卷了他。他的牙齿开始打颤，呼吸在面前凝成白雾，固定带上甚至结了一层薄霜。

“体温正在急剧下降。”王博士盯着数据板，“32度...30度...28度...还在降。神经活动开始减缓。”

“他撑得住吗？”苏瑾的声音听起来很远。

“看他的意志力了。低温休克阈值是25度，如果在那之前共生体还没完成初步扩散...”

周行听不清后面的话了。寒冷让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视野边缘发黑。但他死死咬着牙，脑海里重复着妹妹的名字：周雅，周雅，周雅...

第二分钟。

寒冷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灼热——就像有人把熔化的铅倒进了他的脊椎。周行猛地弓起背，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呻吟。他能感觉到某种东西正沿着神经索向上爬，带着无数细小的、灼热的针，刺穿每一处突触。

“共生体已扩散至T4节段，正在加速上行。”王博士的声音依然冷静，“神经信号紊乱，肾上腺素水平激增。苏指挥官，他的心率——”

“稳住。”苏瑾走到手术台边，俯身看着周行，“听我说，周行。疼痛是正常的，那是共生体在重写你的神经系统。别抵抗它，尝试接纳。想象它是一条河，你顺流而下。”

河？周行想笑，但只能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这分明是岩浆，正在烧毁他的一切。

第三分钟。

疼痛突然消失了。不，不是消失，是转移——从身体转移到了大脑。

周行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白色的空间里，上下左右都是纯粹的、没有边界的白。然后，画面开始浮现。

他七岁，牵着妹妹的手过马路，妹妹的手很小，软软的。

画面碎裂。

他十六岁，在学校的生物竞赛上拿到第一名，父亲拍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但眼里的骄傲他记得。

画面燃烧。

灾变第一天，天空变成紫色，巨大的藤蔓从地底破土而出，吞噬了整条街。他和妹妹躲在衣柜里，听着外面的尖叫。妹妹在发抖，他捂住她的耳朵，小声说“别怕”。

画面扭曲。

第一次参加侦查任务，他看到一个母亲抱着孩子的尸体坐在废墟里，一动不动，直到黄昏。

画面褪色。

昨天，猴子受伤的肩膀，血染红了战术背心。

画面...

更多的画面涌上来，像失控的洪水。生日派对，葬礼，初恋的吻，战友的死，母亲做的最后一顿饭，父亲再也没有回来的那个下午，妹妹越来越苍白的脸...

然后，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不是通过耳朵，是直接在大脑皮层上振动:

【记忆扫描完成。检测到高度情感波动节点:1437处。开始筛选燃料...】

“不...”周行想喊，但发不出声音。

【检索关键词:周雅。关联记忆节点:419处。情感权重评估中...】

“别碰那些！其他的，拿其他的！”

【权重评估完成。表层记忆:最近30天内与关键词相关的低强度互动，共计31节点。确认为最佳燃料源。开始提取...】

“不行！那些是——！”

【提取开始。记忆编号#1407，日期:灾变后第101天。周雅在医疗舱内，因化疗副作用呕吐。你握住她的手，她说“哥哥，药好苦”。】

画面变得模糊，声音失真，就像老旧的录像带。妹妹的脸开始模糊，那句话只剩下破碎的音节。

【提取完成。记忆编号#1408，日期:灾变后第99天。你给周雅带了一本旧童话书，她笑着说“你还记得我喜欢这个”。】

笑声在远去。书页上的字迹融化。

【提取完成。记忆编号#1409...】

“停下...求你...”

【#1410...】

“停下！”

【#1411...】

“停——”

【#1437，日期:灾变后第37天，你最后一次离开医疗中心。周雅抓着你的手说:“哥哥，别死。也别变成怪物。”提取完成。】

那句话，最后一句话，在周行的意识里碎裂成光点，消散在白茫茫的虚空里。他伸手去抓，什么也没抓住。

白色空间开始崩塌。

周行睁开眼睛。

手术台的固定带自动松开。他坐起来，大口喘气，浑身被汗水浸透。王博士和苏瑾都看着他，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眉头微皱。

“感觉怎么样？”王博士问。

周行低头看自己的手。皮肤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面流动，温热的，像第二层血液。

“我...”他开口，声音嘶哑，“我忘了什么？”

苏瑾调出一个全息屏幕，上面是周行大脑活动的实时成像，某些区域闪烁着红色的标记。“根据神经扫描，你失去了最近30天内大约40%的情景记忆，主要集中在...和你妹妹相关的互动上。”

周行的呼吸停滞了：“具体是什么？”

“你记得周雅这个人吗？”

“记得。”

“记得她得了什么病吗？”

“基因崩溃症。”

“记得你为什么要参加测试吗？”

“为了救她。”周行说，但话出口的瞬间，他感到一阵空洞。那个“为什么”还在，但支撑它的具体画面、具体时刻...模糊了。他记得自己要救妹妹，但妹妹上一次对他笑是什么样子？最后一次分别时她说了什么？

想不起来。

“看来保留了核心动机，但剥离了情感细节。”王博士在数据板上记录，“典型的共生体策略——保留足够驱动行为的记忆主干，烧掉‘冗余’的情感分支以提高效率。恭喜，你活下来了，周行。现在是普罗米修斯项目的第38号适配者。”

周行从手术台上下来，双腿发软，但还能站住。他走到墙边，那里有一面反光板，映出他的脸。看起来还是自己，但眼睛...瞳孔深处有极细微的银色光点在游动，像星辰碎片。

“那是共生体的神经接口在工作。”苏瑾走到他身边，“现在，测试基础能力。试着集中注意力在右手。”

周行照做。起初没什么变化，然后，他感觉到皮肤下的温热开始向右手聚集。右手皮肤表面浮现出细密的银色纹路，像电路板，又像血管。纹路延伸到指尖时，指甲开始变长、变硬，变成金属质感的银灰色钩爪。

“第一阶段形态变化，完成时间4.2秒。”王博士记录，“不错，比平均快0.8秒。现在，试着想象那些指甲变回原状。”

周行深吸一口气，努力“想”着恢复正常。钩爪缓缓缩回，银色纹路褪去。整个过程用了大约六秒。

“回收速度略慢，需要练习。”苏瑾说，“但总体合格。接下来三周，你会在训练区学习基础控制。然后——”

她的话被突如其来的警报声打断。

红色的灯光在房间里旋转，全息屏自动跳出紧急通讯窗口。一个年轻研究员的脸出现在画面里，满脸冷汗。

“苏指挥官！B-3医疗中心遭到收割者袭击！规模...规模前所未有！”

苏瑾的表情瞬间凝固：“什么？B-3区有完整的防御工事，怎么会被——”

“不是从外部进攻的！”研究员的声音在发抖，“是内部...那些植物病人...他们突然全部转化了！整个医疗中心已经变成了巢穴！我们失去了所有联络！”

周行的心脏停跳了一拍：“B-3医疗中心...我妹妹在那里。”

苏瑾猛地转头看他：“你妹妹是基因崩溃症患者？”

“是，她——”

“那就麻烦了。”王博士的脸沉了下来，“基因崩溃症的病理特征是细胞自我复制失控，这和收割者的寄生机制有相似之处。如果收割者释放了特定的孢子或信息素...”

“他们会成为最容易转化的宿主。”苏瑾接上话，声音冷得像冰，“周行，你现在不能去。”

“我必须去！”周行冲向门口，但苏瑾一步挡在他面前，速度快得他只看到残影。

“你刚完成融合，共生体还不稳定，高强度战斗可能导致神经崩溃或者——”她顿了顿，“导致更严重的记忆丧失。而且，以你现在的能力，去B-3区等于送死。”

“那是我妹妹！”

“我知道。”苏瑾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恢复冰冷，“但你现在是军事资产，周行。你的命不属于你自己了。王博士，给他注射镇静剂。”

“不行！”周行后退，右手本能地再次变化，银色钩爪弹出。

苏瑾叹了口气：“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喜欢新兵。”

她没有用武器，只是抬手。周行甚至没看清她的动作，就感到颈侧一痛，整个世界开始旋转、变暗。在失去意识前，他听到的最后对话是：

“带他去休眠舱，稳定期至少需要72小时。”

“那B-3区怎么办？”

“星火小队会处理。还有...联系医疗中心，调取周雅的病历和最新位置。如果她还活着...我们需要评估她的适配可能性。”

“你要把那女孩也拉进来？”

“如果她能活下来，而且有适配性，那至少是个选择。总比变成扎根者好。”

黑暗吞没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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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行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狭小的休眠舱里。舱门是透明的，外面是同样纯白色的房间，但这次房间里没有人。他坐起身，感到全身肌肉酸痛，但那种皮肤下有东西流动的感觉更清晰了。

休眠舱的门无声滑开。

“你醒了。”苏瑾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靠墙站着，手里拿着一个数据板，“睡了28小时，比预计快。看来你的恢复能力已经超过普通人了。”

周行爬出休眠舱：“B-3区...”

“沦陷了。”苏瑾说得直接，“整个医疗中心已经变成一个三级巢穴，初步估计有超过两百名患者和医护人员转化为植物宿主。外围防御部队尝试突入三次，全部失败，伤亡惨重。”

周行的喉咙发干：“我妹妹...”

“我们没有她的确切位置，但根据最后一次生命信号记录，她在中心的地下三层，重症监护区。”苏瑾把数据板递给他，“这是卫星热成像，还能看到那个区域有活动热源，但无法确定是人类还是...其他东西。”

周行盯着屏幕。B-3医疗中心的建筑轮廓还在，但表面已经被紫褐色的藤蔓覆盖。地下三层的位置有几个微弱的橙色光点，在大量代表植物的紫色信号中几乎看不见。

“她还活着。”

“可能活着。”苏瑾纠正，“也可能正在转化过程中。周行，我必须告诉你：即使她还保持人类形态，长时间暴露在巢穴环境里，她的精神可能已经受到了不可逆的污染。收割者会释放信息素，诱发幻觉、妄想，最终让宿主自愿接受转化。”

“我要去救她。”

“我知道。”苏瑾这次没有阻止，“事实上，指挥部刚刚下达了任务：星火小队将在四小时后突入B-3区，执行净化行动。我们的目标是摧毁巢穴核心，阻止它进一步扩张。如果...如果在行动过程中发现还有可救援的幸存者，我们会尽力。”

周行抬头看她：“我想加入。”

“你还没完成训练。”

“我会在去的路上学。”周行站起来，右手握拳，银色纹路再次浮现，“你刚才说我的恢复能力已经提升了，对吗？那我应该有基本的战斗能力。”

苏瑾看了他几秒，突然笑了——那是周行第一次看到她笑，但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

“你和你妹妹感情很深，对吧？即使忘了具体的事，那种‘要救她’的执念还在。”

“是。”

“知道为什么共生体没有烧掉那个执念吗？”

周行摇头。

“因为强烈的、单一指向的情感，是最高效的‘燃料’之一。痛苦、愤怒、爱...这些极端情绪能让共生体爆发出远超常态的力量。”苏瑾走近一步，灰色眼睛直视着他，“所以它在利用你，周行。它保留了你救妹妹的渴望，不是因为仁慈，是因为那是它最好的能量源。每一次你为了这个目标战斗，它都会从中汲取力量，然后...烧掉更多记忆来支付代价。”

周行感到一阵寒意：“那最终...”

“最终你会忘记为什么要救她，只留下一个空洞的执念，驱动着一个逐渐非人的躯壳去完成一个你已经不理解的任务。”苏瑾转身走向门口，“但那是以后的事。现在，如果你真的想救你妹妹，我给你一个机会。”

她停在门口，侧过脸。

“跟我来训练场。如果你能在三小时内掌握二阶形态的基础应用，我就让你作为临时队员加入这次行动。但丑话说在前头：二阶形态需要燃烧的记忆是基础形态的十倍。你可能会在战斗中忘记你妹妹的名字，忘记她的脸，甚至忘记‘妹妹’这个概念本身。即使这样，你也要试吗？”

周行没有犹豫。

“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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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练场是一个巨大的球形空间，直径超过一百米，墙壁和天花板都是可编程的合金面板，能模拟各种环境。此刻，场内是一片模拟的都市废墟，和C-7区的场景惊人地相似。

“二阶形态，简单说就是让共生体和你身体的更多部分融合。”苏瑾站在场地中央，她已经换上了那套银灰色作战服，“一阶只能强化四肢末梢，而二阶可以覆盖整个肢体，甚至部分躯干。带来的提升不只是力量速度，还有特殊能力。”

她抬起右手。银色纹路从她的指尖开始蔓延，迅速覆盖整个手臂，然后继续向上，越过肩膀，覆盖了右胸和部分后背。被覆盖的区域，作战服的材料似乎和皮肤融为一体，变成了类似生物装甲的质感，表面有细微的鳞状纹理，泛着金属光泽。

“我的适配方向是‘穿透强化’。”苏瑾说着，右手虚握。空气中的水分开始凝结，在她手中形成一支冰晶长矛——不，不是冰晶，是某种高密度的能量结晶，矛尖闪着危险的寒光。

“共生体可以改变局部组织的物质结构，暂时创造出自然界不存在的物质形态。每个人的能力不同，取决于你的基因特质和...你最深的记忆类型。”

她挥手掷出长矛。长矛化作一道白光，刺穿五十米外的一堵模拟混凝土墙，在墙上留下一个边缘光滑的圆孔，然后钉进第二堵墙才停下。

“我的能力需要‘冰冷’‘锐利’的意象作为引导。所以我必须记住北方家乡冬天湖面结冰的声音，记住第一次握刀时刀刃的触感。每次使用，这些记忆就会磨损一点。”苏瑾收回手，装甲褪去，“现在，轮到你了。试着把共生体覆盖到整个右臂。”

周行集中精神。皮肤下的温热感再次涌动，银色纹路从右手开始向上蔓延。到达手腕时还算顺利，但到小臂中段时，他突然感到一阵剧痛——不是肉体上的痛，是某种更深的、来自意识层面的撕裂感。

一幅画面闪过:他十岁，教妹妹骑自行车，妹妹摔倒了，膝盖擦破皮，他笨拙地给她贴创可贴。

画面碎裂。

银色纹路又向上爬了一小段，到达肘部。

“记忆在燃烧。”苏瑾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共生体在索取‘燃料’。这时候你必须提供清晰的、高能量的意象，引导形态变化的方向。你想让右臂获得什么能力？力量？防御？还是某种攻击特性？”

周行咬紧牙关。他需要能打破障碍的能力，能撕开藤蔓，能摧毁巢穴...

“穿透...”他嘶声说，“我需要...穿透一切的东西...”

又一幅画面:父亲工作间的钻头，旋转着刺穿钢板，火星四溅。

画面开始模糊。

银色纹路突然加速，覆盖了整个右臂，并且开始变厚、变硬，表面浮现出螺旋状的纹理。周行的右臂现在看起来像包裹在银灰色的生物装甲里，比左臂粗了整整一圈，手指末端不是钩爪，而是更尖锐的、钻头般的锥形结构。

“钻透强化？”苏瑾挑眉，“有意思。试试威力。”

周行走向旁边的一堵模拟墙，右臂握拳，然后猛地刺出。螺旋状的指尖接触墙面的瞬间，他感觉到共生体在手臂内部高速旋转——不是肌肉运动，是细胞级的微型涡流。混凝土墙像豆腐一样被刺穿，碎屑四溅。

但他没有感到兴奋，只有空虚。父亲工作间的画面彻底消失了，连带着那个夏天的温度、机油的臭味、父亲背对着他工作的身影...全都没了。

“代价支付了。”苏瑾平静地说，“现在，维持这个形态，坚持十分钟。如果你能撑住而不失去更多关键记忆，就算及格。”

周行点头，保持着右臂的二阶形态。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伴随着细微的、持续的记忆流失。他拼命抓住关于妹妹的核心记忆:她的名字，她的病，她需要他...

但一些边缘的东西在消逝:她最喜欢的颜色？好像是蓝色，还是紫色？她小学毕业时穿着什么裙子？她第一次化疗后掉了多少头发？

他不知道。

九分钟后，苏瑾叫停。

“可以了，解除形态。”

周行松开控制，银色装甲缓缓褪去，露出下面完好的皮肤。他喘着气，汗水浸透了训练服。

“你失去了什么？”苏瑾问。

“一些...细节。”周行低声说，“关于我妹妹的细节。”

“正常。二阶形态的维持就是持续的消耗。在实战中，你必须精确计算使用时间，否则一场战斗打完，你可能连自己是谁都忘了。”苏瑾看了看时间，“还有两小时出发。现在，跟我学点实战技巧——怎么用你这身钻头手对付藤蔓，还有怎么在巢穴里找人。”

接下来的两小时是周行人生中最密集的训练。苏瑾毫不留情，模拟出各种收割者的攻击模式，逼他适应、反应、反击。他被藤蔓抽飞过十七次，被模拟的腐蚀液溅到过三次，甚至还被一个突然从地下钻出的“根须陷阱”抓住过，差点窒息。

但每一次倒下，他都爬起来。每一次记忆被燃烧带来的空虚感袭来，他就用那个仅剩的核心执念填补:救妹妹。

两小时后，当他们离开训练场时，周行已经能熟练地在基础形态和二阶局部形态间切换，虽然每次切换都伴随着记忆的永久损失。

更衣室里，苏瑾扔给他一套银灰色的作战服。

“穿上。这是标准装备，内置生命监测、通讯和简易维生系统。武器...你暂时用制式的。”她从武器架上取下一对短刃，刃身刻着和之前长矛类似的纹路，“高频振动刃，对植物组织有特效，但对付大型目标还是得用你的能力。”

周行换好衣服。作战服很贴身，但弹性极好，不影响活动。面罩是半覆盖式的，戴上后，视野边缘浮现出各种数据:心率、体温、剩余能量，还有一个不断跳动的数字——87%。

“那个是什么？”他指着那个百分比。

“你当前的人类意识完整度。”苏瑾已经戴好面罩，声音通过内置扬声器传出，“100%是完全的人类，0%是彻底的共生体支配，也就是‘扎根者’的临界点。一般战斗员会维持在70%以上，低于60%会被强制退役——或者说，收容。”

周行盯着那个数字:“它会一直掉？”

“使用能力会加速下降。但休息、睡眠、回忆人类时期的经历可以稍微回升。”苏瑾检查着自己的装备，“不过别指望能回到100%，每一次下降都是永久性的。好了，出发。”

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个停机坪。一架比之前接送周行的穿梭机大得多的飞行器已经启动，引擎发出低沉的嗡鸣。赵虎和李薇已经在舱内，看到周行时，两人都愣了一下。

“新人？”赵虎皱眉，“队长，这不合规矩吧？他还没通过基础考核。”

“特殊情况。”苏瑾登上飞机，“他是B-3区幸存者的亲属，而且...他有强烈的动机。指挥部特批他作为观察员加入，不参与核心战斗。”

“观察员？”李薇的语气带着怀疑，“队长，你知道进了巢穴就没有‘观察员’这个概念，要么战斗要么死。”

“所以我会看着他的。”苏瑾坐下，系好安全带，“都坐好，十五分钟后抵达B-3区。任务简报会在路上发给你们。”

周行在角落坐下。赵虎和李薇坐在他对面，两人都盯着他看，目光里有评估，有不信任，还有一丝...怜悯？

飞行器起飞，强烈的推背感把周行压在座椅上。舷窗外，普罗米修斯基地迅速缩小，变成地下深处的一个光点，然后被岩层吞没。他们正在升向地面，升向那个已经面目全非的世界。

苏瑾打开了全息投影，显示出B-3医疗中心的立体结构图。

“任务目标：突入地下三层，找到并摧毁巢穴核心。根据热成像，核心可能就在重症监护区附近。次要目标：尽可能救援幸存者，但注意，任何表现出转化迹象的个体必须立即处决。”

她放大了地下三层的图像。复杂的走廊，几十个房间，三个手术室，还有一条紧急疏散通道——但通道口已经被标红，表示堵塞。

“我们的降落点在主楼楼顶，然后通过中央楼梯井向下。注意，巢穴内部会有强烈的精神干扰，面罩的过滤系统只能阻挡一部分。如果出现幻觉、幻听，立刻报告，不要擅自行动。”

赵虎举手：“队长，情报说患者全部转化了，那幸存者可能在哪？”

“隔离舱。”苏瑾调出另一个画面，“医疗中心有十二个高规格隔离舱，用于隔离高危传染病患者。舱体是独立供氧、抗辐射、抗生化设计的，理论上能阻挡收割者的信息素渗透。如果有幸存者，只可能在那些舱里。”

周行的心跳加快了:“我妹妹的重症监护室有隔离舱吗？”

苏瑾看了他一眼，调出周雅的病历和病房位置。“7号重症监护室...有一个。但根据记录，那个舱在三天前因为电力故障报修，不确定是否还能正常运作。”

希望。渺茫，但存在。

飞行器开始下降。舷窗外，B-3区的轮廓出现。从空中看，医疗中心的主楼像一棵被藤蔓缠绕的巨树，紫褐色的触须从每一扇窗户、每一道裂缝中钻出，在楼顶汇聚成一个巨大的、脉动的肉茧。周围街区已经完全被植物覆盖，看不到任何人类活动的迹象。

“三十秒后降落。”飞行员的声音传来，“检测到高浓度生物信号，建议全员开启面罩过滤最大档。”

苏瑾站起身：“最后检查装备。记住，这不是训练，这是实战。在巢穴里，任何犹豫都会死。周行——”

她看向他。

“跟紧我，别擅自行动。如果你妹妹还活着，我们会找到她。但如果你在过程中失去了对她的记忆...那就停下来，别勉强。失去记忆的人救不了任何人。”

周行点头，但他知道，自己不会停。

飞行器降落在楼顶，舱门打开，浓烈的甜腥味扑面而来，即使有面罩过滤，也能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楼顶已经变成了藤蔓的森林。粗壮的藤蔓像巨蟒一样在脚下蠕动，较小的触须在空中挥舞，试图抓住任何移动的东西。正中央，那个巨大的肉茧有节奏地收缩、膨胀，发出类似心跳的“咚...咚...”声。

苏瑾第一个跳下，长矛在手，矛尖亮起蓝光。

“星火小队，行动开始。周行，跟在我后面三米。赵虎左翼，李薇右翼，清除路径。”

周行握紧短刃，踏入了那片活着的噩梦。

他的意识完整度数字在视野边缘闪烁：87%。

他知道，这个数字很快就会下降。

但他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