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阅读】黄昏进化完整版免费全文阅读_黄昏进化全文免费阅读目录_（黄昏进化）全文阅读

普罗米修斯基地第七训练区，标准时间凌晨3点17分。

周行站在训练场中央，全身被汗水浸透。他已经连续训练了六个小时——不是战斗训练，是苏瑾说的“抑制训练”。训练内容很简单：保持基础人类形态，无论发生什么。

现在正发生的是：十二台自动炮台从天花板降下，向他发射橡胶弹。不是致命武器，但打在身上的力道足以让普通人骨裂。规则是不能用任何进化能力，只能用人类的身体去躲、去扛、去承受。

“左肋空隙，0.3秒。”苏瑾的声音从观察室传来，冷静得像在播报天气预报。

周行翻滚，橡胶弹擦着腋下飞过，打在身后的合金墙上发出闷响。但他刚起身，另外三台炮台已经预判了他的位置，弹幕封死了所有躲避角度。

本能地，皮肤下的暗银色纹路开始涌动。力量在呼唤，只要释放一点点，他就能轻易避开，甚至弹开那些橡胶弹。

“抑制！”苏瑾厉声，“记住感觉！记住那种无力感！那是你还是人类时的感觉！”

周行咬牙，硬生生压下了沸腾的力量。他用最笨拙的姿势——扑倒在地，翻滚，橡胶弹连续击中后背、肩膀、大腿。疼痛炸开，但没有骨折，深渊之种强化过的身体基础素质还在，只是不用特殊能力。

“很好。”苏瑾说，“痛苦是锚点。疼痛、无力、脆弱——这些感觉提醒你曾经是什么。别丢掉它们。”

炮台停止射击。周行躺在地上喘气，全身青紫，但确实没有使用任何进化能力。

“休息五分钟。然后下一轮。”

观察室里，赵虎抱着手臂摇头：“苏队，你这么练他，万一真遇到危险他条件反射不敢用能力，会死的。”

“如果他用能力，会死得更彻底。”苏瑾调出周行的大脑扫描图，指着几个区域，“看这里——记忆存储区的活跃度在持续下降。即使他最近一周根本没有使用二阶形态，基础代谢还是在燃烧记忆。深渊之种在自动‘消化’他。”

李薇凑近屏幕：“消化？像食物一样？”

“差不多。它把他整个人——记忆、情感、人格——当作培养皿里的培养基，缓慢吸收。”王博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端着咖啡走进来，镜片后的眼睛盯着屏幕上的数据，“不过速度比我们预计的慢。按照最初的计算，他应该在三天前就跌破30%意识完整度，但现在还在39%徘徊。”

“为什么？”苏瑾问。

“因为‘锚点’。”王博士指着另一个窗口，显示的是周行大脑中几个特别活跃的区域，“这些节点对应着某些极其强烈的记忆或情感。深渊之种似乎刻意避开了它们，或者说...在蓄养它们。像农夫留着最好的种子做种。”

赵虎皱眉：“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核心的那几段记忆——关于他妹妹的执念，关于保护的承诺——没有被燃烧。反而在反复强化。”王博士喝了口咖啡，“这很反常。收割者技术应该会优先吸收高情感能量的记忆，但这些最高能量的节点却被保留着。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那些记忆本身就是‘陷阱’。”苏瑾接过话，声音低沉，“园丁七号说过，自我牺牲的情感是最美味的。也许深渊之种在等待一个时机——等他把这些核心记忆酝酿到极致，然后在某个关键时刻一次性收割。那会是...一顿大餐。”

训练场上，周行坐起来，看向观察室。即使隔着单向玻璃和五十米距离，他也能感觉到里面的视线。苏瑾的警惕，王博士的狂热，赵虎的担忧，李薇的同情。

还有别的。

一种更遥远、更冷漠的“注视”。

从三天前开始，他就时不时感觉到这种注视。不是来自基地里的人，也不是幻觉。是某种...存在。它从极远处投来目光，穿过墙壁，穿过大地，甚至可能穿过维度，落在他身上。尤其是当他使用能力，或者情绪剧烈波动时，那种注视感会特别强烈。

像被放在显微镜下的标本。

“休息时间到。”苏瑾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第二轮，这次加入精神干扰。”

训练场灯光变暗，墙壁开始播放快速闪烁的图像——破碎的家庭照片，藤蔓吞噬人类的录像，医疗舱里挣扎的病人，还有...周雅躺在隔离舱里的画面。

同时，某种低频声波开始充斥空间。周行听不到具体的声音，但感觉大脑像被浸泡在冰水里，思维开始粘滞、混乱。一些模糊的画面在意识里闪现：不是他的记忆，是别人的。一个士兵在战场上死去前的最后念头；一个母亲看着孩子被藤蔓卷走时的尖叫；一个研究员第一次看到绽放者时的恐惧...

“这些是基地数据库里储存的‘临终记忆样本’。”苏瑾解释，“收割者袭击中，有些受害者戴着神经记录仪。我们回收了数据。现在，抵抗它们。不要让别人的记忆污染你。”

周行抱住头。那些记忆碎片像潮水般涌入——陌生人的痛苦、绝望、悔恨。他“看到”一个父亲没能抓住女儿的手；“听到”一个士兵在通讯器里最后的呼吸；“感觉”到火焰烧灼皮肤的剧痛。

太多了。太真实了。

皮肤下的暗银色纹路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深渊之种在兴奋——它在吞噬这些外来记忆！不是燃烧，是吞噬、吸收、融合！

“停止干扰！”周行大喊，“它在吃这些东西！”

但观察室里，王博士反而兴奋地凑近屏幕：“继续！提高强度！我要看看它的吸收上限！”

“王博士！”苏瑾想阻止，但王博士已经接管了控制台。精神干扰强度飙升到300%。

周行跪倒在地。现在涌入的不只是临终记忆，还有基地里其他人的思维碎片——研究员们对数据的渴望，士兵们对战斗的恐惧，进化者们对自身变化的困惑...甚至有一瞬间，他“听”到了苏瑾内心深处的声音：

“别变成怪物...求你了...别像他一样...”

他？他是谁？

画面闪过：一个银发的年轻男人，眼睛是完全的黑色，对苏瑾微笑，然后转身走进一片藤蔓森林，再也没有回来。

更多的记忆碎片涌来。基地的秘密档案：早期进化实验的失败者，那些完全失去人类形态、变成植物或兽形怪物的“遗弃品”；收割者战场上回收的、半人半植物的“融合体”；甚至还有...试图与收割者沟通反而被同化的“叛徒”的审讯记录。

深渊之种在狂欢。它像海绵一样吸收一切信息，黑色晶体在周行胸口剧烈搏动，温度高到烫伤皮肤。暗银色纹路从胸口蔓延到全身，二阶形态开始自动激活——

“不！”周行用最后的意志压制，“回去！回去！”

但力量在暴走。他的右手开始变形，不是钻头，是某种更陌生的形态——手指融合、拉长，变成五根暗银色的触须，尖端裂开，露出细密的、晶体状的“牙齿”。

“天啊...”赵虎在观察室里低呼。

“停止干扰！立刻！”苏瑾推开王博士，猛拍紧急停止按钮。

精神干扰戛然而止。训练场恢复安静，只剩下周行粗重的喘息。他低头看自己的右手——触须正在缓慢缩回，变回人类的手，但皮肤上留下了永久的、蛛网般的暗银色纹路。

“你...”苏瑾的声音从通话器传来，罕见地带着颤抖，“你刚才...在吸收记忆？”

周行抬起头，眼睛里的银色光点密集得像星河：“不只是吸收。它在...分析。归类。建立模型。”他的声音有重叠的回音，像多个人在同时说话，“我知道了很多事。基地不想让人知道的事。”

观察室里一片死寂。

王博士第一个反应过来：“什么模型？分析出了什么？”

周行站起来，身体还有些摇晃，但眼神锐利得可怕：“收割者的传播模式。它们不是随机攻击，是按某种‘种植规划’行动的。全球沦陷区的地图，如果叠加古代文明遗址的分布...”他用那只纹路密布的手在空中虚划，暗银色光粒从指尖流出，在空中拼凑出一幅世界地图的轮廓，“看。玛雅金字塔，埃及金字塔，英国巨石阵，复活节岛...这些地方是第一批爆发点。不是巧合。”

光粒继续移动，标记出更多的点：“然后是人口密度超过每平方公里五千人的城市圈...接着是生物多样性热点区域...最后是——地壳薄弱带，火山活动区，海底热泉...”

地图上的标记点连成复杂的网络，像某种精密的电路图。

“它们在‘接线’。”周行说，声音里的重叠音更明显了，“用巢穴作为节点，用藤蔓作为导线，把整个地球连接成一个...一个巨大的生物电路。或者用园丁的话说，一个‘花园灌溉系统’。”

苏瑾的脸色发白：“灌溉什么？”

“情感能量。痛苦、恐惧、绝望...这些高强度的负面情感。”周行的眼睛看向虚空，仿佛在看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但最近三个月，收割模式变了。它们开始刻意制造‘希望’的场景——故意留下逃生通道，故意让一些幸存者逃掉，故意让救援行动‘勉强成功’。然后在希望达到顶峰时，再摧毁一切。”

“为什么？”李薇问。

“因为希望破灭时产生的绝望，浓度是普通绝望的七倍。”周行转头看向观察室，目光穿透单向玻璃，直接落在王博士身上，“而且，它们在筛选。筛选‘高情感产出个体’。比如进化者。比如...极度渴望保护某人的哥哥。”

王博士手里的咖啡杯掉在地上，碎了。

“它们在培养你。”苏瑾低声说，“像培养皿里刻意刺激微生物产生特定代谢产物。你的深渊之种...是它们故意给你的。为了让你产出更高质量的‘食材’。”

周行点头，暗银色纹路在脖颈上脉动：“但园丁七号犯了个错误。他给我的‘种子’...太古老了。古老到有自己的意识。它不完全听收割者的。”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脑子里现在不止两个声音。”周行指着自己的太阳穴，“我的，深渊之种的，还有...别的。某个在深渊里沉睡的东西，被这颗种子唤醒了。它在看着我。从很远的地方。”

他看向训练场的天花板，仿佛能透过层层岩层，看到星空，看到星空背后那些不可名状的存在。

“它在看着所有人。”

警报突然响了。

不是训练场的警报，是整个基地的一级战备警报。红色的灯光旋转，刺耳的蜂鸣声填满每一个角落。

“所有战斗人员立刻到指挥中心报到！重复，所有战斗人员立刻到指挥中心报到！基地遭受不明攻击！”

苏瑾立刻转身：“走！”

五人冲进指挥中心时，巨大的全息作战地图已经展开。地图显示的是基地上方地面——原本应该是一片伪装成废弃矿山的区域，现在被标记为红色的威胁区域。

“什么情况？”苏瑾问值班指挥官。

“三分钟前，地表传感器全部失灵。然后我们收到了这个。”指挥官调出一段音频。

最初是杂音，然后是一个声音——不是人类的语言，是某种类似金属摩擦又像生物哀鸣的声音。但诡异的是，听到这个声音的每个人，大脑都自动“理解”了意思：

【交出...深潜者...】

“深潜者？”赵虎皱眉，“那是什么？”

【交出...深渊的...眼睛...否则...挖掘...】

音频结束。

“之后，地表结构开始异常振动。”指挥官调出地质扫描图，“有东西在从地底向上钻。很多，很大。不是藤蔓，是别的。能量特征...和收割者类似，但更混乱，更原始。”

全息地图上，以基地正上方为中心，几十个红点正在从地下深处快速上升。最近的一个已经距离地表只有三百米。

“它们要挖穿岩层，直接进入基地。”苏瑾立刻判断，“所有防御单位就位！封闭所有上层通道！启动地壳稳定场！”

“来不及了！”一个技术员尖叫，“第一个目标突破地表了！”

主屏幕上切换成地表监控画面——虽然大部分摄像头已经损坏，但还剩几个边缘角度的还能工作。画面里，废弃矿山的中央区域，地面像火山喷发一样炸开。但不是岩浆，是某种...活的东西。

一根粗壮的、布满瘤状突起的黑色柱状物破土而出，直径超过十米。它的表面不是植物纹理，更像是某种甲壳类生物的外骨骼，但又明显是生物组织，随着呼吸节奏微微开合。顶端没有眼睛，没有嘴，只有一个巨大的、螺旋状的孔洞，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然后，第二个，第三个...十几根同样的柱状物在方圆一公里内相继破土。它们立在那里，像一片诡异的石林。

【最后警告...交出深潜者...】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这次直接在所有人的大脑里共振。几个神经脆弱的技术员抱头惨叫，鼻血流出。

“它们说的深潜者...”李薇看向周行，“是你？”

周行胸口黑色晶体在发烫。他能感觉到那些柱状物的“视线”——不是光学意义上的看，是某种更深层的感知。它们锁定了他，像猎犬闻到了气味。

“不是冲基地来的。”周行说，“是冲我来的。它们要这颗‘深渊的眼睛’。”

苏瑾看向他：“它们是什么东西？不是收割者？”

“收割者是园丁，是农夫。”周行走向指挥台，眼睛盯着屏幕上的黑色柱状物，“这些是...看门犬。负责看守深渊的。它们发现有个‘囚犯’越狱了，还偷走了‘眼睛’。现在来抓回去。”

王博士冲过来：“什么囚犯？什么深渊？你说清楚！”

“深渊之种的上一任宿主。”周行平静地说，“一个收割者文明试图封印的古老存在。它的一部分意识还困在种子里，现在和我融合了。这些‘掘地者’——我脑子里是这么叫它们的——是狱卒。它们要抓我回去，把种子重新封印。”

指挥中心一片寂静。

然后，更剧烈的震动传来。这一次，震源很近——就在基地上层结构正下方！

“它们开始挖穿基地外壳了！”

“第三区压力壁破损！”

“第七通道坍塌！”

警报声此起彼伏。

苏瑾迅速做出决定：“赵虎、李薇，带第一、第二战斗队去上层，建立防线，能拖多久拖多久！王博士，启动紧急疏散程序，非战斗人员往深层转移！”

“那你呢？”赵虎问。

“我和周行去下层实验室。”苏瑾看向周行，“如果这些怪物真是冲你来的，那我们不能让它们在基地内部开战。下层有直通地底的废弃勘探井，我们把它们引下去，远离人群。”

“然后呢？”周行问。

“然后...”苏瑾停顿了一下，“然后看情况。也许我们能在地底解决它们。也许...你得做出选择。”

她没有说选择是什么，但周行明白：是让基地和所有人陪葬，还是自己跟这些怪物走。

“我跟你们去。”王博士突然说，“下层实验室有高能约束场设备，原本是用来研究高活性样本的。也许能困住这些怪物一段时间。”

苏瑾犹豫了一秒，点头：“好。走！”

四人冲出指挥中心，向下层狂奔。身后传来爆炸声和建筑坍塌的巨响——掘地者已经突破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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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层实验室比周行想象的更深。电梯下降了至少三百米才停下。门打开时，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改造的空间，直径超过两百米，高度看不到顶。溶洞中央有一个深不见底的竖井，井口直径约二十米，周围架设着复杂的机械结构和能量发射器。

“这是‘无底井’。”王博士快步走向控制台，“五十年前的地质勘探项目，钻到地下七千米时发现了异常能量源，然后...发生了事故。井底涌出不明生物，死了十七个人。之后项目被军方接管，改造成高威胁样本研究设施。”

他启动设备，井口周围一圈能量发射器亮起蓝光，在井口上方交织成网格状的力场。

“约束场可以暂时封锁井口，但能量消耗巨大，最多维持三十分钟。”

“足够了。”苏瑾检查装备，“周行，你感觉到什么了吗？”

周行站在井边，向下看。黑暗。纯粹的黑暗。但黑暗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不是掘地者，是更古老的...共鸣。

胸口的黑色晶体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像是在回应井底的什么。

“下面有东西。”他说，“和深渊之种同源的东西。它在...睡觉。或者说，被封印着。”

“就是掘地者要守护的囚犯本体？”苏瑾问。

“可能是。也可能只是...它的一部分。”周行按着胸口，“种子在兴奋。它想回家。”

上方传来岩石破碎的巨响。溶洞穹顶出现裂纹，碎石落下。

“它们找到我们了！”李薇举起双刃，赵虎架起巨盾。

穹顶彻底崩塌。三根黑色柱状物——比地表看到的细一些，但也有三米粗——像巨型蠕虫般钻破岩层，垂落下来。它们的“头部”那个螺旋孔洞对准下方，开始发出低频振动。

声音直接在大脑里炸开：

【深潜者...归还眼睛...回归深渊...】

周行感到剧痛——不是肉体上的，是意识层面的撕扯。深渊之种想要脱离他的身体，向井底飞去。他用尽全力压制，暗银色纹路在皮肤下疯狂游走。

“王博士！约束场最大功率！”苏瑾大喊，同时掷出长矛。

长矛刺中一根柱状物的外骨骼，炸开一团蓝白色电光，但只留下浅浅的焦痕。这东西的防御力远超普通收割者。

赵虎的脉冲炮连续射击，能量弹在柱状物表面炸开，效果微乎其微。李薇试图近身攻击，但柱状物突然喷射出黑色粘液，她勉强躲开，粘液溅在地上，瞬间腐蚀出深坑。

“普通攻击没用！”李薇后撤。

柱状物们开始移动。它们没有眼睛，但精准地“感知”到周行的位置，无视其他人，直接向他伸来。螺旋孔洞张开，里面不是口腔，是某种吸盘状的结构，边缘布满细密的倒钩。

它们要把他整个“吸”进去。

周行后退到井边。背后就是无底井，面前是三根吞噬一切的黑色触手。

选择时刻到了。

“苏瑾。”他没有回头，“带其他人走。封闭这个区域。”

“你说什么——”

“它们只要我。我下去，它们会跟着。你们就有时间撤离，加固基地。”周行的声音很平静，“这是唯一的办法。”

“你下去会死！”

“也许不会。”周行低头看井口，“种子想回去，也许回去才是正确的。也许我本来就不该拥有这力量。”

他向前一步，站到井口边缘。约束场的蓝光在他脚下闪烁。

一根柱状物的吸盘已经伸到面前，距离他的脸不到半米。他能闻到里面的气味——像深海、像坟墓、像一切生命终结后的寂静。

“周行！别——”苏瑾冲过来。

但周行跳了下去。

不是被拖下去，是自己主动跳进无底井。

三根柱状物立刻收缩，像蛇一样钻入井中，追着他而去。

“不！”苏瑾冲到井边，只看到黑暗吞噬了最后一点暗银色的光。

约束场的蓝光在井口上方剧烈闪烁，然后——熄灭了。

王博士看着能量读数归零，脸色惨白：“井底...有什么东西把约束场能量...吸干了。”

震动停止了。掘地者全部追着周行进入了无底井，基地暂时安全了。

但苏瑾跪在井边，手抓着边缘，指节发白。

她失败了。又一次，她没能保护要保护的人。

赵虎走过来，把手放在她肩上：“苏队...这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苏瑾低声说，“我应该更早察觉到...我应该...”

她的话被井底传来的声音打断。

不是掘地者的金属摩擦声，是别的声音。像歌唱，像哭泣，像亿万年来无人倾听的孤独诉说。

声音透过七千米的岩层传来，微弱，但清晰。

它在呼唤什么。

不。

它在呼唤谁的名字。

周行感觉自己在下落。

不是自由落体，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着向下。周围的井壁飞快上升，起初是人工加固的合金层，然后是天然岩层，再往下，岩层颜色变深，出现晶体状结构，发出微弱的荧光。

下降速度越来越快，但他没有感到重力加速度的压迫。深渊之种在保护他，或者说，在带着他“回家”。

上方，三个掘地者紧追不舍。它们庞大的身躯在狭窄的井道里摩擦，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岩石纷纷崩落。

下降了多久？一分钟？十分钟？时间感在这里变得模糊。

井道开始变宽。从二十米直径扩展到五十米，一百米...最后，周行“掉出”了井道，进入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

这里不应该存在。

一个位于地下至少十公里处的空洞，直径可能有数千米，高度看不到顶。空间内部充满了某种发光的雾气，雾气的颜色在不断变化——深紫，暗红，幽蓝。雾气中悬浮着无数晶体，大小不一，形状各异，都在缓慢自转，折射出迷离的光。

而在空间的正中央，悬浮着那个“东西”。

它像一颗心脏，但由晶体和生物组织混合而成，直径超过百米，表面有规律地脉动着暗红色的光。无数根须状的触手从它身上延伸出来，有的扎入周围的岩壁，有的在雾气中无意识地摆动。触手的末端，有些长着类似眼睛的结构，有些长着类似嘴的开口。

这不是生物，也不是机械。是某种...介于两者之间的存在。

深渊之种在周行胸口剧烈搏动，几乎要破体而出。它和中央那颗“心脏”在共鸣，频率完全一致。

“归来了...碎片归来了...”

声音直接在周行意识里响起，是那颗“心脏”在说话。不是语言，是纯粹的意识投射。

三个掘地者从井道里钻出，进入这个空间。它们没有攻击周行，而是环绕在“心脏”周围，像忠犬守护主人。

“携带眼睛的容器...有趣...”

“心脏”表面，一颗巨大的“眼睛”睁开——真的是眼睛，有瞳孔，有虹膜，但虹膜是不断变化的几何图案。那只眼睛看向周行。

在目光接触的瞬间，周行看到了。

不，是“被看到了”。

那只眼睛看到了他的一切——从他出生的第一声啼哭，到父母去世的那场雨，到妹妹确诊时医院的消毒水味，到每一次战斗，每一次记忆燃烧，每一次痛苦和挣扎。

全部被看穿，被理解，被...归档。

“你燃烧自己，为了保护另一个容器。愚蠢。但有趣。”

“我不是容器。”周行说，声音在这个空间里显得渺小而脆弱，“我是人。”

“曾经是。现在你是载体。深渊之眼的载体。你将在它的注视下，见证万物终结，见证真相揭晓。”

“什么真相？”

“这个花园的真相。这个农场主的真相。以及...囚犯的真相。”

“心脏”表面的其他“眼睛”陆续睁开。十几只，几十只，上百只眼睛，全部看向周行。

“看吧。透过这双眼睛，看到真实。”

周行感到视野在扩展。

他看到了地球——不是从太空看，是从某个更高的维度看。地球表面，那些巢穴网络正在发光，情感能量像河流般从每个巢穴流出，汇入几个主要的“集结点”，然后...向上。

不是向太空，是向另一个方向。某个与三维空间垂直的维度。

能量流入那里，进入某个...存在。他无法形容那个存在的样子，只知道它巨大，古老，饥饿。

那是“农场主”。

然后，他看到了更深处。

地球内部，地核旁边，有一个更大的封印。封印里沉睡着什么——比农场主更古老，更黑暗，更绝望的存在。深渊之种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碎片。

掘地者是封印的守护者。

而收割者...是农场主派来的“园丁”，但同时，也在偷偷汲取封印里那个存在泄露出的力量。

这是一个多层嵌套的牢笼。

农场主囚禁了深渊存在，用它的力量培育情感作物。

深渊存在试图越狱，碎片寄生人类。

园丁们表面上为农场主工作，暗地里也在偷吃。

而人类...

“你们是培养基。是饲料。是这场永恒盛宴中最微不足道，却又必不可少的调料。”

眼睛们同时眨动。

“现在，载体，选择吧。归还眼睛，回归虚无。或者...成为新的眼睛，继续见证。”

周行站在虚空之中，脚下是发光的雾气，面前是百眼的怪物，身后是深不见底的井道，上方是等待他回去的人类世界。

他想起了妹妹。

想起了她最后说的话：“哥哥，我想活下去。”

想起了自己的承诺：“我会保护你，永远。”

如果归还眼睛，他会变回普通人——也许，也许能活下去。但妹妹的病无法治愈，人类终将被收割。

如果成为眼睛...他会失去更多，最终可能完全非人。但他会有力量。保护的力量。

这真的是选择吗？

他笑了。

暗银色纹路从胸口爆发，覆盖全身。二阶形态完全展开，背后的骨翼结构延伸、展开，变成真正的翅膀——不是用来飞，是用来感知这个空间里流动的能量。

“我早就选好了。”周行说，“从我跳下井的那一刻，从我接受这颗种子的那一刻。我不在乎变成什么，不在乎会失去多少。”

他抬起手，指向那颗百眼的心脏。

“只要我还有‘保护她’这个念头，我就还是我。把这个给我。把力量给我。然后...”

他咧嘴，笑容狰狞。

“然后让我看看，所谓的农场主，所谓的深渊，所谓的真相——能不能承受一颗人类之心的重量。”

心脏沉默了。

所有的眼睛都盯着他。

然后，它笑了。

不是声音的笑，是整个空间的震荡。

“有趣。太有趣了。那么...契约成立。载体，接受眼睛的完全融合吧。代价是...你最后的人类记忆。那些关于‘为什么保护’的记忆。”

周行没有犹豫。

“拿走。”

黑暗涌来。

这一次，他清楚地感觉到那些记忆被剥离。

妹妹五岁时第一次叫他“哥哥”的声音。

她生病后，偷偷在日记本上写“不想成为哥哥的负担”。

最后一次离开医疗中心时，她眼里的不舍。

以及最核心的那个念头：“因为她是我妹妹，我爱她”。

全部被抽走。

意识完整度：0%。

数字归零。

但有什么东西填了进来。

不是记忆，是更本质的...认知。

他知道自己要保护周雅。不知道为什么，不记得理由，但这个指令刻进了灵魂深处，成为存在的基石。

同时，力量涌入。

深渊之眼完全睁开。

周行感到自己的“视野”在无限扩展。他看到基地里苏瑾跪在井边的绝望，看到医疗舱里妹妹突然坐起、望向地底方向的茫然，看到地表上那些黑色柱状物缓缓缩回地底。

他看到了更多。

收割者网络中流动的信息；园丁们之间的秘密通讯；农场主那无法名状的本体；甚至...时间线上的一些碎片——可能的未来，过去的回声。

这就是“眼睛”的力量。

全知，或者说，接近全知。

代价是，他不再记得自己是“周行”。

他只记得：要保护一个叫周雅的人。要摧毁收割者。要找到真相。

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百眼心脏开始崩解。它的使命完成了——找到了新的载体。晶体碎裂，生物组织枯萎，那些眼睛一只只闭合。

“去吧，载体。去见证，去战斗，去...燃烧。直到这双眼睛看到一切的终结。”

空间开始坍塌。

周行感到自己被向上推去，沿着来时的井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上升。

经过掘地者时，它们没有阻止，反而让开道路，低下了“头”。

它们在致敬新的“眼睛”。

上升，上升。

冲破岩层，回到下层实验室。

苏瑾、赵虎、李薇、王博士都还在井边。当他们看到周行从井口缓缓升起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变了。

全身覆盖着暗银色的生物装甲，但装甲表面布满了不断变幻的几何纹路，像活着的电路。背后是三对半透明的能量翼，不是实体，是由光构成的。最震撼的是他的脸——面罩消失，露出原本的容貌，但眼睛...眼睛完全变成了黑色，不是瞳孔，是整个眼球都是纯粹的、吸收一切光的黑。只有当他眨眼时，能瞥见眼底深处旋转的银河。

“周行？”苏瑾试探性地问。

他看向她。那黑色的眼睛没有情感，只有绝对的观察。

“代号‘深潜者’。”他说，声音有了一种非人的质感，像是多重音轨叠加，“周行的身份已注销。周雅的守护者，收割者的摧毁者，深渊之眼的载体。这是新的协议内容。”

他抬手，暗银色光粒在空中凝聚成一份契约的虚影：

1. 提供周雅永久医疗支持及安全保障。

2. 共享深潜者获取的一切情报。

3. 不得干涉深潜者的一切行动。

4. 在必要时，提供战术协同。

作为交换：

1. 深潜者将协助对抗收割者。

2. 提供深渊之眼的观测数据。

3. 在人类存续受威胁时优先介入。

“签字，或者拒绝。”黑色的眼睛扫过所有人，“但拒绝意味着敌对。你们有三十秒。”

苏瑾看着那双眼睛。那里没有周行的影子了。没有痛苦，没有犹豫，没有人类的一切。

只有深渊。

她拿起控制台上的电子笔，在虚影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王博士、赵虎、李薇依次签名。

契约成立。光粒消散。

“第一份情报。”深潜者——曾经的周行——说，“七十二小时后，收割者将在北纬34度，东经139度区域进行‘丰收仪式’。目标：东京湾幸存者聚集地，预计人口八十二万。园丁编号：第114号。这是阻止的机会，也是获取园丁样本的机会。”

他转身，走向出口。

“你去哪里？”苏瑾问。

“去看妹妹。”他说，“然后，准备狩猎。”

能量翼轻轻扇动，他消失在走廊尽头。

留下四人站在井边，看着空荡荡的黑暗。

“他还是周行吗？”李薇小声问。

“曾经是。”苏瑾低声说，“现在...他是别的什么东西了。但至少，他还记得要保护妹妹。”

“以这种形态保护？”赵虎摇头，“那个女孩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会怎么想？”

没有人回答。

因为他们都知道答案。

医疗观察室里，周雅坐在床上，看着门口。

门滑开。

深潜者走进来。暗银色的装甲，黑色的眼睛，非人的气场。

周雅看着他，没有害怕，没有惊讶。她歪了歪头，笑了。

“哥哥。”她说，“你回来了。”

深潜者停顿了一秒。

“周雅。”他说，“保护协议已激活。你的安全优先级：最高。”

“我知道。”周雅下床，赤脚走到他面前，伸手触碰他胸口的黑色晶体。晶体在她触碰时微微发光。“你忘了为什么保护我，对吧？”

“理由不重要。指令已设定。”

“但我知道为什么。”周雅仰头看他，眼睛里有某种深邃的光，“因为我值得被保护。因为你是我的哥哥。即使你忘了，我也会记得。我会成为你的‘理由’。”

她拥抱他。瘦小的手臂环住暗银色的装甲。

深潜者僵住了。这个动作...没有记录在协议里。但奇怪的是，他没有推开。

某种残留的、本能的反应？

他不知道。

他只是站在那里，让女孩抱着。

黑色的眼睛里，极深处，一点微弱的银色光芒闪了一下。

只有一瞬。

然后重新被黑暗吞没。

但确实存在过。

在深渊的最深处，一颗人类之心的余烬，还在微弱地燃烧。

为了某个早已遗忘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