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之城第七区,资源回收总站,分类流水线第十七号操作台。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劣质合成润滑油的刺鼻,金属摩擦后散发的微腥,还有堆积如山的待处理废弃物本身散发出的、难以名状的陈腐气息。这些气味混合在一起,被头顶硕大的工业循环风扇搅动,形成一股凝滞而沉郁的涡流,终日徘徊在挑高超过五十米的巨大厂房内,附着在每一寸锈蚀的钢铁骨架和蒙尘的玻璃幕墙上。
宗界站在操作台前,与庞大的机械相比,他瘦削的身影显得有些渺小。身上灰蓝色的连体制服洗得发白,肘部和膝盖处打着几乎看不出的同色补丁,针脚细密——这是他昨晚用回收站废弃物料里翻出的半自动缝纫机自己补的。他戴着半指防护手套,露出的手指关节粗大,皮肤粗糙,与制服下隐约可见的单薄身形并不完全相称。此刻,他正熟练地从面前川流不息的传送带上,分拣出不同材质的废弃部件。
传送带永不停歇,发出低沉均匀的嗡鸣,像一头疲倦而驯服的巨兽。上面流淌着城市代谢后的残渣:扭曲的合金框架、破碎的聚合物外壳、黯淡无光的光导纤维束、失去能量后呈死灰色的标准能量匣,偶尔还能看到半截拟真皮肤残片,或者一只空洞的电子眼。大多数物品上都覆盖着厚厚的积尘,有些还沾着可疑的干涸污渍。
他的动作很快,几乎形成残影。左手探出,抓起一个变形的隔热板,瞥一眼材质标识,“咔哒”一声丢进左侧标着“复合陶瓷”的回收口;右手几乎同时截住几段缠绕的电线,手指灵巧地一捻,判断出铜芯含量,扔进右侧“有色金属”的槽道。一些无法自动识别或粘连严重的物件,需要用到操作台上附带的简易机械臂辅助剥离,他操纵机械臂的节奏也精准得惊人,每一次伸缩、夹取、扭转都恰到好处,避免对可回收部分造成二次损伤。
汗水沿着他剃得很短的鬓角滑下,在下颌处汇聚,滴落在操作台边缘。他恍若未觉。他的呼吸平稳而绵长,即使在这样的劳动强度和污浊空气里,也没有丝毫紊乱。只有微微眯起的眼睛,显示着他全神贯注的投入。
耐力A等。这在当前的时代,几乎是写在基因检测报告上最大的笑话。一个世纪前,或许还是值得称道的天赋,意味着更能负重,更能持久,在体力劳动领域拥有优势。但现在?现在知识可以直接下载,肌肉力量可以由外骨骼轻松弥补,敏捷反应可以靠神经交互和预测算法提升。耐力?不过是意味着你能在不需要耐力的岗位上,待得更久一点,像一颗不那么容易磨损的螺丝钉。尤其是在这弥漫着废弃金属和过期润滑油气味的回收站里。
“哔——”
轻微的提示音在他耳畔响起,并非来自嘈杂的厂房,而是直接传入脑中的内部通讯链接。视网膜右下角浮现出一行半透明的绿色小字,标注着发送者“站内管理系统-人事辅助AI子端”,内容简洁刻板:“编号C-7428,宗界,日间分拣配额完成度:94.7%。效率评级:B+。请保持。今日营养剂补充窗口将于17:30开启,请准时前往第七补给点。”
宗界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看到这行字。B+,正常水平,不好不坏,符合他基因测评综合得分D等所对应的预期。他早已习惯。他甚至能猜到,如果不是他耐力出众,能承受更长时间的高强度单调作业,连这个B+都可能保不住。
传送带送来一个拳头大小、外壳烧得焦黑的立方体,接口标准很旧,像是二十年前的民用级家庭中枢残骸。宗界拿起它,指尖拂过凹凸不平的表面,触感粗粝。这类老物件现在很少见了,大多数早已被更新换代的产品淘汰、回收、熔炼。他正要将其归类到“混合电子垃圾”口,动作却微微一顿。焦黑的外壳边缘,露出一角极细微的、非金属的质地。
他侧过身,用身体挡住可能存在的监控镜头(虽然他知道,AI监控无处不在,这种遮挡更多是心理安慰),借着操作台侧面的灯光,仔细看了看。是纸张。被高温炙烤过,边缘碳化蜷曲,但确实是纸质。他小心地用指甲抠了抠,一片薄薄的、焦黄脆硬的纸片脱落下来,粘在手套指尖。
上面有印刷体的字迹,大部分模糊了,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残词:“……理……论……基础……1987……”
纸质书。旧时代的遗物。在知识即数据、即插即用的今天,实体书籍早已成为博物馆里的展品或极少数怀旧者的奢侈收藏。它们笨重、存储信息效率低下、易损坏,且无法直接接入脑机接口进行快速下载学习。它们代表的是一种早已被淘汰的低效知识获取方式,就像他这A等的耐力一样,属于过去的无用遗存。
宗界看着指尖那片脆弱的纸片,心里某个沉寂的角落,似乎被轻轻触碰了一下。他想起了妹妹宗玥。比他小三岁,基因测评综合C等,智力项却意外达到了A-。因此,她获得了进入区立通识学院的资格,学习“更高级”的知识模块应用与管理,虽然她真正的兴趣,是摆弄那些老旧的、非智能的机械结构,常常偷偷从回收站捡些小零件回去琢磨。她上次回家,还兴奋地说在学院资料库的“历史尘埃”分区,找到了一本关于二十世纪手工机械制造的扫描版资料,看得津津有味。
“哥,你知道吗?那时候的人,真的用手,用简单的工具,就能造出会动的钟表,能载人的飞行器!不是靠AI设计,不是靠纳米组装,就是……就是一点点磨出来,装起来。”妹妹的眼睛在提到这些时,总是亮得惊人,与她在学习那些强制下载的、关于“高效利用市政AI资源”或“基础社会贡献值算法”模块时的麻木截然不同。
“嗯。”宗界当时只是点点头,把自己这个月节省下来的、口感稍好一点的能量棒塞给她。“看看就好。别耽误正课下载。”
他知道妹妹的兴趣在这个时代意味着什么——不务正业,效率低下,缺乏对主流价值(即最大程度利用AI与知识下载提升自身对社会系统的贡献度)的认同。但他没法开口扼杀那点光亮。就像他没法改变自己这身“不合时宜”的耐力一样。
纸片在指尖稍一用力,便化作细碎的粉末,簌簌落下,混入操作台边缘积累的灰尘中,再无痕迹。宗界转过头,继续分拣。传送带上的废弃物流,仿佛从未中断。
下午五时二十五分,距离营养剂补充窗口关闭还有五分钟。宗界将最后一批分拣好的金属废料推入压缩口,听着液压装置启动的沉闷轰鸣,摘下了半指手套。手背和指关节处有细微的擦伤和茧子,新伤叠着旧痕。他走到厂房角落的清洁站,将手套扔进超声波清洗槽,自己则站在强力除尘气流下,让混杂着微量清洁剂的空气吹掉制服表面的粉尘。气流很强,吹得他脸颊皮肤发紧,但他站得稳稳的。
清洁完毕,他沿着划定的黄色通道走向第七补给点。通道两侧是高耸的待处理废料堆,形成冰冷的金属峡谷。偶尔有自动搬运单元无声滑过,红色指示灯规律闪烁。巨大的厂房里,除了机器运转声,几乎听不到人语。其他工位上的同事,大多表情麻木,动作机械,彼此间极少交流。每个人都通过内部链接,沉浸在各自被分配的工作数据流或经过筛选的娱乐资讯里,现实的交互显得多余且低效。
第七补给点是一个嵌入墙壁的银色金属舱室,类似古老的自动售货机,但更加简洁。宗界走到识别区,视网膜扫描绿灯闪过。“编号C-7428,宗界。今日标准营养剂补给:一份。请取用。”
舱门滑开,吐出一支牙膏状的银色软管,标签上写着“基础型-全日均衡”。宗界拿起,入手微凉。他走到旁边同样嵌在墙边的休息凹槽,这里有一排简单的金属凳。他坐下,拧开软管封口,将里面粘稠的、味道寡淡如嚼蜡的膏体挤进嘴里,缓慢吞咽。营养剂能提供精确计算过的基础能量和必需物质,高效,便捷,毫无享受可言。他吃得很快,但每一口都充分咀嚼——这是他从某份模糊的、关于旧时代健康生活的碎片信息里看到的习惯,据说能略微提升吸收效率。不管有没有用,这成了他很少几个属于自己的、微不足道的“仪式”之一。
吃完,他将空管投入回收口,看了看时间。离强制下班还有二十分钟。他可以选择去员工休息室的公共信息屏前发呆,或者直接返回位于回收站边缘的集体宿舍。但今天,他想起妹妹上次通讯时提到,她所在的通识学院最近在进行某个系统升级,可能会临时调整作息,让他这两天注意内部链接的留言。
他点开视网膜投影的个人界面。信息流简洁得近乎贫乏:几条系统公告(关于回收分类标准微调),一份月度贡献值结算预览(勉强达到基准线),还有妹妹宗玥八小时前发来的一条简短文字信息:“哥,学院夜间模拟训练延长,本周不回去了。别担心。你自己注意……嗯,按时补充营养剂。”
文字末尾有个她常用的、略显笨拙的颜文字表情:^_^ 。
宗界盯着那个小小的笑脸符号看了几秒,然后关闭了界面。不回来了。也好。集体宿舍嘈杂混乱,她回来也只能挤在角落里那张属于她的窄床上。学院的环境总归好些。
他起身,没有去休息室,而是走向厂房另一侧的工具准备间。那里有下一班次需要预处理的工具列表,他习惯提前检查和整理,这能让次日的工作更顺畅一些——尽管这并不会带来额外的贡献值。工具间里灯光冷白,弥漫着金属和冷却液的味道。各种规格的扳手、钳子、切割器、校准仪整齐悬挂或放置在架子上,大多都显旧,但保养得不错。宗界的手指拂过一把高频振动切割刀的手柄,感受着上面细微的、经年累月使用形成的磨损纹路。这些工具,不像那些高度集成化、智能化的设备,它们需要手动操作,需要经验判断,也会损坏,需要维修。某种程度上,它们和他一样,属于这个高效率时代里,被保留的、负责处理“低级”事务的粗糙备份。
就在他拿起一把能量扳手,准备检查其电容余量时——
毫无征兆地,整个世界“黑”了一下。
不是光线消失的那种黑。更像是……某种支撑着一切的、无形的基底,剧烈地抽搐、震颤了一瞬。头顶永恒明亮的穹顶光源,那些模拟自然光的巨大阵列,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光芒疯狂地明灭闪烁,如同垂死巨兽的痉挛;脚下坚固的合金地板传来一阵低沉的、仿佛源自地心深处的嗡鸣;空气中无处不在的、维持着温度、湿度和清洁度的背景系统运作声,戛然而止,留下瞬间膨胀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紧接着,是声音。
不是机械故障的警报——所有预设的警报系统都沉默着。而是一种……无法形容的、低沉的、仿佛无数人混杂在一起的呜咽、嘶吼和尖啸,被拉长、扭曲、碾碎后,又强行糅合在一起的诡异声响。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振动传来,而是直接、蛮横地钻进他的脑海,撞击着他的意识!尖锐的疼痛瞬间攫住了他的太阳穴,眼前爆开一片凌乱的金星。
“呃!”宗界闷哼一声,手中的能量扳手脱手落下,砸在工具架上,发出哐当巨响,在突如其来的死寂中格外刺耳。他踉跄一步,勉强扶住冰冷的金属架,才没有摔倒。
头痛来得猛烈,去得也突兀。几秒钟后,那直接作用于精神的诡异嘶吼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耳蜗深处嗡嗡的余响和太阳穴突突的跳痛。但取而代之的,是更具体、更广泛的崩溃声。
“轰隆——!!!”
远处,可能是厂房之外的城市某处,传来了清晰的、沉闷的爆炸声。紧接着,更多混乱的声音汇入:金属扭曲断裂的刺耳噪音,重物倒塌的轰鸣,以及……人的惨叫。不是一两个,是许多,从四面八方传来,遥远而模糊,却透着真切的恐惧和绝望。
厂房内部也彻底变了样。所有依靠中央AI调控的自动化设备——传送带、机械臂、分类器、照明系统——全部僵死。闪烁的灯光彻底熄灭,只有几盏依靠独立应急电路的红色警示灯在角落旋转,投出令人不安的、断断续续的血色光影。永恒的嗡鸣消失了,留下的寂静被远处断续的崩塌声和隐隐的惨叫衬托得更加深邃恐怖。空气循环停止,那股熟悉的废料气味似乎瞬间浓稠起来,夹杂着某种……电路过载烧焦的淡淡臭味。
“怎么回事?系统故障?”
“我的链接断了!完全断了!”
“警告!侦测到大规模未知信号干扰……核心AI无响应……重复,核心AI无响应……”
工具间外传来其他工人惊慌失措的喊叫和杂乱的奔跑声。内部通讯频道里瞬间炸开了锅,无数条混乱的语音和信息流疯狂刷过,大多是毫无意义的惊叫、疑问和重复的系统错误报告。那平时精准、冷静的AI辅助语音,此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带着严重电子噪音的自动播报,内容支离破碎。
宗界背靠着工具架,急促地呼吸了几口浑浊停滞的空气。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手心渗出冷汗。但他发现,自己的呼吸节奏,正在以一种近乎本能的方式,迅速调整,从最初的紊乱,向着平稳回落。四肢的力量感也在恢复,虽然肌肉因为突如其来的惊吓而微微发颤,但并没有软倒的迹象。是耐力在起作用吗?还是仅仅因为长期处于相对“低科技”环境,对系统突然崩溃的适应性略强一点?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出大事了。前所未有的大事。妹妹宗玥还在学院里!那个依赖AI系统比回收站更甚百倍的地方!
恐惧,冰冷的、针扎般的恐惧,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攫住了他,甚至比刚才那诡异的脑内嘶吼更甚。他猛地站直身体,不顾依旧嗡嗡作响的耳朵和隐隐作痛的头,跌跌撞撞地冲出工具间。
厂房主区已是一片混乱。在旋转的红色应急灯光下,人影幢幢,如同受惊的蚁群。有人试图重启操作台,徒劳地拍打着毫无反应的触控屏;有人抱着头蹲在地上尖叫;更多的人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跑,撞到僵死的机器或彼此,引发更多哭喊和咒骂。空气中弥漫着恐慌的味道,几乎实质化。

“让开!都让开!去紧急出口!”一个穿着浅蓝色制服、似乎是低级管理员的男人挥舞着手臂,声嘶力竭地喊着,但他的声音立刻被淹没在更大的嘈杂中。他脸上毫无血色,眼中是纯粹的茫然和恐惧,显然,他所依赖的所有管理程序和应急预案,此刻都成了一堆废码。
宗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环顾四周,目光掠过混乱的人群,锁定在厂房边缘那闪烁着绿色荧光(独立电源)的紧急疏散指示牌上。出口!先离开这个密闭的、充满未知危险的厂房!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移动。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盲目奔跑呼号,而是尽量利用机器和堆垛的阴影,沿着墙边,快速而谨慎地向最近的一个紧急疏散门靠近。途中,他看到一个平时操作最精细分拣机械的同事,此刻正徒劳地试图用指甲去抠一扇自动气密门的缝隙,因为门禁系统失效,那扇门死死锁闭。另一个女工瘫坐在一摊泄漏的冷却液旁边,捂着脸哭泣,她的外骨骼辅助支架因失去动力而锁死,让她无法站起。
宗界脚步顿了顿,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气密门和绝望的同事,又看了一眼哭泣的女工和远处闪烁的出口指示灯。妹妹惊恐的脸庞在他脑海中闪过。他没有停留,加速冲向出口。帮助他人的前提,是自己先活下来,找到妹妹。这是最冷酷,也最现实的逻辑。
疏散门是手动的机械结构,作为最终保障。宗界用力压下巨大的红色横杆,“咔哒”一声,门锁解除。他用力推开沉重的金属门,一股比厂房内更加阴冷、混杂着尘埃和远方烟火气的风扑面而来。
门外,是回收站内部的露天装卸区。平时,这里是重型运输车和飞行器往来穿梭的地方。此刻,只有一片死寂。几辆自动运输车歪斜地停在原地,指示灯全灭。巨大的吊臂悬在半空,一动不动。远处的城市天际线,隐没在一种奇异的、翻滚的昏暗中,不再是永恒之城那标志性的、柔和明亮的人造天穹光。相反,那里有真实的、跳动的火光,多处浓烟升起,如同黑色的巨蟒扭动着身躯钻向更加黑暗的高空。更远处,似乎有断续的、非自然的闪光,像是能量武器开火,又像是某种巨大的电弧。
没有星光,没有月光。只有火光和浓烟,勾勒出城市支离破碎的剪影。死寂中,遥远的爆炸声、崩塌声,以及更加微弱的、被风撕碎的惨叫,时隐时现。
世界,真的“黑”了。
宗界站在门口,冰冷的夜风吹拂着他汗湿的额头和脖颈。身后厂房里的混乱喧嚣被厚重的门隔开,变得模糊。眼前是黑暗笼罩的、陌生的、危机四伏的废墟前景象。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细微的痛感强迫自己思考。学院在第七区东侧,靠近中央智能塔。正常交通已经瘫痪。步行?穿越现在这样状况不明的城市?可能吗?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必须去。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黑暗中的厂房,那里面还有他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在恐惧中挣扎。然后,他转过身,面对着前方弥漫着火光与浓烟的黑暗都市,迈出了第一步。
脚步起初有些虚浮,但很快,一种熟悉的、源于日复一日体力劳动的沉稳节奏,重新回到了他的步伐里。呼吸,在冰冷浑浊的空气中,逐渐变得深长而均匀。
耐力A等。这个被时代嘲笑的属性,此刻,或许是他唯一能依靠的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踏入了沉沦之城的阴影之中,身影迅速被装卸区更深的黑暗吞没。只有远处天际的火光,在他灰色的瞳孔里,投下跳跃的、不安的光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