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最后一盏灯
深夜十一点,江城老城区像一块正在冷却的铁。
梧桐树的影子把街道切成碎片,唯一亮着的,是“济世堂”针灸馆门前那盏锈蚀的廊灯。灯下,玻璃门上贴着三张A4纸,层层叠叠,最新那张的鲜红印章在路灯下晕开,像一道正在流血的伤口。
林渊蹲在门口的水泥台阶上,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机械地划拉着。
中国银行:余额327.64元。
支付宝花呗:待还2148元,逾期3天。
微信账单:最近一笔是昨天中午的12元麻辣烫——他分了两顿吃。
房租拖欠:三个月。
房东最后通牒:明天中午十二点前,要么交钱,要么滚蛋。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那张二十六岁的面孔过早地染上了疲惫。眼下的乌青连成片,下巴冒出的胡茬像荒地上的草。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T恤,领口已经松垮变形,胸前印着的“济世堂”三个毛笔字,墨色都淡得快看不见了。
“完了。”
他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后脑勺抵着冰冷的玻璃门,能感觉到门内传出的、最后一丝即将散尽的暖意。
祖传三代的针灸馆,到他这里,要彻底关门了。
玻璃门内侧挂着一幅泛黄的老照片——民国二十三年,“林氏针法”创始人林景云在上海租界开诊时的留影。照片里的老人穿着长衫,手捻银针,目光如炬。照片下方是一排排锦旗,最新的那面还是五年前爷爷去世时,一位被他治愈的偏瘫患者送来的:“针下回春,仁心济世”。
爷爷林国栋去世前,枯瘦的手握着他的手,指关节像竹节一样凸起:“渊儿,记着,咱家的针,救的不是肉,是经络里那口气。气通了,命就活了。针要稳,心要静,手底下感觉到的不是皮肉,是山河走势……”
老人最后一句话没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现在呢?
气没通。
命倒是快到头了——指他自己的命。
林渊苦笑,从裤兜里摸出半包皱巴巴的红塔山,叼了一根在嘴里,没点。打火机昨天就没油了。他只是咬着滤嘴,任由烟草粗糙的苦味在口腔里弥漫。
街对面的便利店还亮着灯,老板娘正在拉下卷帘门。隔壁美容院的霓虹招牌“纤体瘦身”四个字,缺了“瘦”字的偏旁,一闪一闪地亮着“月本体身”,像个荒谬的隐喻。
他想起三天前,最后一个患者——一个颈椎劳损的出租车司机——在治疗到一半时接到平台派单,急匆匆拔了针就跑:“小林大夫,钱我微信转你啊!”那八十块钱,至今没到账。
微信对话框里,最后一条消息是母亲发来的:“渊,妈这个月退休金发了,给你转了一千。天冷了,买件厚衣服。”
他没领。二十四小时后退回去了。
配文:“妈,我这儿生意好着呢,您自己留着花。”
谎言说出口时,他正啃着从超市捡漏买的打折面包,配着免费的白开水。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屏幕自动亮起。
不是微信转账的提示音,也不是银行催款的短信。屏幕中央,一个从未见过的图标正在缓慢浮现。
深蓝如午夜苍穹的底色上,一道银白色的螺旋纹路缓缓旋转——那不是平面的图案,而是有立体深度的、仿佛正在自转的微缩银河系。星光在螺旋臂上流淌,偶尔迸发出极细微的光点,又隐入深蓝之中。
图标下方,一行小字浮现:
“星穹医者”
字体是一种从未见过的优美字形,既有汉字的骨架,又带着某种流线型的科技感。
林渊皱眉,下意识地长按图标。
没有弹出“卸载”选项。
图标纹丝不动,继续优雅地旋转。
他关机。
等了三秒,再按开机键。
手机震动,屏幕亮起——那个深蓝银河图标依然在首页正中央,位置不曾移动分毫,甚至旋转的速度都没有变化。
“什么流氓软件……”林渊低声骂了句,但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不确定。
他点开图标。
界面干净得诡异。
纯白背景,没有任何装饰性元素。顶端一行字,同样是那种优美的混合字体:
“欢迎,被选中的传导者。”
下面只有一个按钮,深蓝色,微微凸起的三维质感:
【接受首例患者】
按钮下方,一行小到几乎看不见的灰色文字:“本应用无需网络连接,数据通过量子隐形传态传输。隐私安全等级:∞”
林渊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
传导者?患者?
现在诈骗APP都这么有文艺气息了?
他正要退出,手机忽然剧烈震动——不是来电那种有节奏的震动,而是一种高频的、细微的震颤,仿佛手机内部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一条推送弹窗浮现在屏幕最上方:
【紧急医疗个案待接收】
患者:谢启
年龄:24岁
诊断:肌萎缩侧索硬化(ALS)晚期,基因测序确诊为SOD1-A4V突变型
当前状态:全身自主肌仅余眼外肌可动。呼吸机依赖度87%。吞咽功能完全丧失,依赖鼻饲。
生存意愿评估:强烈(通过脑机接口眼动追踪问卷确认)
灵性共鸣指数:9.7/10(极高)——检测到持续且纯粹的意识呼唤信号
【治疗方案】
项目:远程意识连接·神经重塑与能量根脉疏通术(第一阶段)
所需时间:47分钟
成功概率:91.3%
风险提示:若患者意识中途抗拒或传导者频率失稳,可能导致治疗中断,无副作用
【传导者操作】
请保持所处环境相对安静
无需任何器械辅助
仅需在治疗过程中维持意识放松状态
系统将自动完成连接
【请于23:47前确认接收】
倒计时:4分32秒……4分31秒……
林渊盯着屏幕,手指悬在【确认】按钮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理智在尖叫。
报警。现在就去报警。或者明天一早就去手机店刷机。这明显是某种新型诈骗——也许点下去就会被勒索,或者手机瞬间被植入木马,银行账户里那三百多块钱也不保。
但。
肌萎缩侧索硬化。ALS。渐冻症。
爷爷还在世时,曾经接诊过一个早期患者。那时林渊还在读大学,暑假回医馆帮忙。他记得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右手虎口肌肉已经开始萎缩,握针时手在轻微颤抖。
爷爷扎了三个月的针,也只能延缓恶化速度。
老人送走患者后,在诊室里坐了整整一个下午,最后叹了口气:“这种病,针走不到那么深的地方。经络未绝,髓海已枯。”
而现在,手机屏幕上这个叫谢启的年轻人,24岁,晚期,全身只剩眼睛能动了。
呼吸机依赖度87%——意味着自主呼吸只能维持身体13%的氧气需求。
他正在“持续且纯粹地呼唤”。
倒计时:3分15秒。
林渊的手指开始发抖。
不是恐惧。是一种更复杂的东西——像是站在悬崖边,明知跳下去可能是绝路,但悬崖下传来的某种声音,让他无法转身离开。
银行卡余额:327.64元。
花呗待还:2148元。
房租拖欠:三个月。
明天中午十二点,他将无家可归。
“反正……”
他低声说,声音在夜风里散开。
“反正明天就滚蛋了。”
“玩一把行为艺术吧。”
拇指轻轻落下,按在【确认】按钮上。
二、纯白空间
按下按钮的瞬间,手机屏幕泛起一层光。
不是LED背光那种刺眼的白光,而是一种温润的、仿佛有质感的光晕——像是月光透过薄云洒在青石板路上,柔和,却又能照亮每一个细节。光芒从屏幕边缘开始,如水银般向中央流淌,最终整个屏幕都变成了发光的平面。
一行行文字浮现,不是逐字出现,而是瞬间完整呈现:
【正在建立量子纠缠通道……】
【通道强度:稳定】
【正在校准意识频率……】
【检测到传导者原生灵性共振系数:9.81(极高匹配度)】
【正在连接‘归源者诊疗议会’第三医疗组……】
【连接成功】
【欢迎,林渊。你是地球首位被选中的传导者。】
林渊还没读完这些字,一股强烈的感觉从后颈袭来。
不是比喻。
是真的麻。
像是有人用千万根极细的针,同时刺入颈椎的每一个骨节缝隙。那感觉顺着脊柱向上爬,钻入枕骨大孔,涌入大脑。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强烈的、被“接通”的实感。
眼前的世界开始失真。
路灯的光晕拉长成丝线。
梧桐树的轮廓边缘泛起彩虹色的辉光。
手中的手机屏幕不再是二维平面,而是变成了一个发光的立方体——他能同时看到屏幕的正面、侧面,甚至背面,就像突然获得了某种更高维度的视觉。
雪花噪点在视野中炸开。
不是电视失灵的那种黑白雪花,而是彩色的、旋转的、有几何图案的噪点。无数六边形、十二面体、螺旋结构在眼前闪过,每个几何体内部都在演绎着某种复杂的运动。
这状态持续了大约三秒。
恢复正常时,林渊发现自己还在针灸馆门口,还蹲在水泥台阶上,手里还握着手机。
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手机界面彻底改变了。
左侧是谢启的病历——但不是医院里那种文字描述,而是一个全息投影般的三维人体模型。模型悬浮在屏幕左侧,缓慢自转,可以放大缩小。皮肤是半透明的,下方不是肌肉骨骼,而是发光的经络系统。
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全部以流动的光带形式呈现。
每条经络的颜色不同:手太阴肺经是淡金色,足太阳膀胱经是深蓝色,任脉是温暖的橙红,督脉是冷冽的银白。光流在经络中循环流淌,速度、亮度、流畅度,都代表着该经络的健康状态。
而在足太阳膀胱经与足少阳胆经交汇处——大约对应人体外踝后方的昆仑穴附近——有一团深灰色的、粘稠的阻塞区域。那团灰色像活物一样缓慢蠕动,不断延伸出细丝,试图侵入周围的经络光流。
右侧是一个视频窗口。
实时画面里,一间明亮的病房。墙壁是医院标准的淡绿色,各种监护仪器围在床边,屏幕上跳动着心电图、血氧饱和度、呼吸频率的数字。
床中央,躺着一个年轻人。
谢启。
他瘦得脱形了。脸颊深深凹陷,颧骨高高突起,眼窝像两个深坑。全身盖着薄被,但依然能看出四肢萎缩的轮廓——手臂细得像枯枝,手指蜷缩成爪形。
他的脖子上戴着呼吸机面罩,透明管道连接着床边的机器。鼻子里插着鼻饲管,另一头吊着营养液袋。手臂上有留置针,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落下。
只有眼睛还睁着。
那是一双异常清亮的眼睛。虽然深陷在眼窝里,虽然眼球转动都显得吃力,但瞳孔深处有一种强烈的、几乎能灼伤人的光。
他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上的某个点,嘴唇在呼吸面罩下微微颤动——不是说话,而是一种无声的、持续的默念。
视频窗口下方,一行小字实时更新:
【患者意识状态:正在执行‘虔诚呼唤’程序】
【呼唤强度:稳定(波动范围±0.3%)】
【灵性共鸣反馈:持续增强中】
【建议开始治疗时机:现在】
手机再次震动:
【‘归源者’医疗组已就位】
【请传导者保持意识放松,勿抗拒】
【将开启‘旁观者模式’——此模式下,您将能观察治疗过程,但无法干预】
【传输倒计时:3……2……1……】
后颈的麻感再次袭来。
这次更强烈,也更深入。
林渊感到有某种“存在”轻轻按在他的眉心——不是物理的接触,而是意识的触碰。那感觉像是一滴冰水落入滚烫的油锅,瞬间炸开无数涟漪。
眼前一黑。
不是失去意识,而是视野被切换了。
他仍然能感知到自己蹲在针灸馆门口的身体——能感觉到夜风吹在皮肤上的凉意,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汽车鸣笛声,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梧桐叶腐败的味道。
但在这层现实感知之上,叠加了另一重景象。
一个纯白色的空间。

无边无际,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没有光源,但处处明亮。没有物体,但空间本身仿佛有质感——像是凝固的牛奶,又像是极细的沙粒悬浮在空气中。
空间中悬浮着三个……存在。
林渊找不到更好的词来描述它们。
它们有类人的轮廓——头、躯干、四肢。但身体不是由物质构成,而是由流动的光编织而成。那光不是单一颜色,而是随着“存在”的动作不断变化:有时是清晨天空那种淡青色,有时是深海那种幽蓝色,有时又变成落日熔金般的暖金色。
看不清五官。面部的位置是一片柔和的光晕,但林渊能感觉到那里有“注视”。
其中一个存在“抬起”了光构成的手臂——那手臂的轮廓在抬起过程中不断重新编织,像水流改变形状——朝林渊的方向做了个手势。
不是挥手。
而是一种复杂的、蕴含着某种数学美感的手势。手指(如果那可以称为手指)在空中划出几道发光的轨迹,轨迹交错,形成一个个几何符号,然后又消散。
同时,林渊的“耳朵”里——或者说,是直接在他的意识中——响起了一个声音。
不是通过听觉器官接收的声波,而是思维直接被植入了信息流。那声音平静无波,音色中性,像最精密的合成语音,但每个音节都带着某种重量:
“传导者林渊,身份确认。”
“我是归源者第三医疗组首席医官,代号‘枢光’。”
“即将对患者谢启执行‘神经重塑与能量根脉疏通术’第一阶段。”
“你需要保持意识通道稳定,观察并学习。”
“任何疑问可在术后提出。”
林渊张了张嘴,想说话,但发不出声音——他在纯白空间里没有实体,只有一道“意识投影”。
但思维刚动,枢光就回应了:
“是的,我们在通过你的意识场观察三维空间的患者。”
“你的身体——具体来说,是你的松果体区域与整个经络系统——是天然的‘灵能共振器’。这是选中你的原因之一。”
“你无需说话,思维即可传递。我们的交流发生在意识层,超越语言。”
林渊努力集中思维:“为……为什么?为什么是我?这是什么?”
“宇宙中有这样一种规律:当一个文明达到技术奇点,即将跃升至更高维度时,会启动‘火种协议’——在宇宙中寻找新生文明中具有高灵性潜质的个体,给予有限度的知识与技术传导,加速该文明的进化进程。”
“你们人类的一些文献中,曾模糊地描述过这种现象,称之为‘升维’、‘扬升’,或‘灵性觉醒’。”
“你是地球首位被选中的传导者。详细的文明背景、协议条款、权利义务,将在后续治疗间隙逐步传输。现在,治疗必须开始。”
枢光的声音里没有情绪,但林渊能感觉到某种紧迫性。
纯白空间中,三位归源者医官开始“操作”。
没有手术台,没有器械。它们只是悬浮在虚空中,伸出光构成的手。指尖射出细如发丝的光线——那些光线不是直线,而是遵循着某种复杂的曲线轨迹,像活的藤蔓,蜿蜒着没入虚空。
林渊顺着光线消失的方向“看”去,发现虚空中有个半透明的窗口,窗口里正是谢启躺在病床上的三维投影。光线精准地连接到了投影的特定位置:足底涌泉穴、头顶百会穴、胸口膻中穴、以及脊柱的七个关键点。
现实世界。
林渊分心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视频窗口。
画面里,谢启的眼睛终于闭上了。
他的呼吸——通过呼吸机面罩上凝结又消散的水雾可以看出——变得异常平缓。监护仪上的呼吸频率从原来的24次/分,稳步下降到16次/分,然后稳定在12次/分。
血氧饱和度:98%。
心率:从之前的110次/分(紧张状态)下降到68次/分。
病房门被推开,一个值班护士探头看了一眼,愣了愣,又退出去。过了几秒,她带着另一个护士进来,两人指着监护仪屏幕低声交谈,脸上写满困惑。
三、脚底的奇迹
纯白空间中,枢光的声音再次响起:
“开始能量根脉疏通。”
“患者谢启的足太阳膀胱经与足少阳胆经交汇处,有深度能量淤塞。这对应于你们中医所说的‘经筋结聚’,也对应现代医学中的运动神经元退行性病变的物理层面表现。”
“我们将从足底涌泉穴注入‘灵能流’,逐步溶解淤塞,重建能量循环。”
林渊的视线聚焦在虚空窗口中谢启的三维投影上。
投影的足底位置,开始泛起微光。
现实世界。
视频窗口里。
谢启的右脚——那只枯瘦得几乎只剩皮包骨、脚背青筋凸起、脚趾因挛缩而畸形内扣的右脚——突然动了一下。
不是痉挛。
不是神经反射那种无意识的抽搐。
是大脚趾。
那只已经三个月没有自主运动过的大脚趾,缓缓地、有控制地,向内弯曲。
一度。两度。三度。
弯曲到极限,停顿了一秒。
然后,同样缓慢地,伸直。
接着,是第二下弯曲。
更流畅了。
视频窗口弹出一行实时数据:
【生理反馈:右足大脚趾出现自主屈伸运动】
【运动皮层脑电信号:异常激活(强度:Ⅲ级)】
【能量根脉疏通进度:7%】
林渊屏住呼吸。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那双眼睛里倒映着病房里正在发生的奇迹。
紧接着,左脚也有了反应。
不是脚趾,而是整个脚心。脚心中央——大约对应涌泉穴的位置——开始出现规律性的颤动。每秒三次,稳定得像节拍器。那颤动从深处传来,让覆盖在脚上的薄被都泛起细微的涟漪。
“患者在物理层面感知到能量注入。”枢光在意识中解释,“足底是人体能量系统的根脉锚点。当高维灵能流通过传导者的意识通道注入患者经络时,会在物质层面产生一系列触觉反馈。”
“常见的反馈包括:热感、麻感、痒感、跳动感、过电感、蚁行感。”
“这些感觉是能量正在疏通经络、修复细胞的标志。”
林渊死死盯着屏幕。
谢启的双脚,此刻像是被赋予了独立生命。
右脚的五根脚趾开始交替屈伸——大脚趾弯曲时,二趾伸直;二趾弯曲时,三趾伸直……像是某种古老而精密的舞蹈。脚弓轻微拱起,又放松,脚踝开始有极小幅度的内外旋转。
左脚则持续着那种深层的、有节奏的颤动,但颤动的位置开始移动——从脚心逐渐向脚跟蔓延,然后又折返,沿着足少阴肾经的路径,向脚内侧缘移动。
薄被被脚部的动作顶起,又落下。
监护仪发出了“滴滴”的提示音——不是警报,是参数变化提示。
视频窗口的数据实时更新:
【能量根脉疏通进度:31%……42%……58%……】
【足部血流量:增加47%】
【局部皮温:上升2.3℃】
【肌电图信号:检测到新生运动单元电位】
而最震撼的,是谢启脸上的表情。
呼吸面罩下,那张瘦削到近乎骷髅的脸上,嘴角正在抽动。
一开始是细微的、不受控制的抽动。但随着脚部动作越来越自如,那抽动逐渐变成了一个清晰的弧度。
他在笑。
不是大笑,甚至不是微笑。
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从灵魂深处涌上来的笑意。那笑意让他的整张脸都放松了,眼角的皱纹舒展,眉心的川字纹淡去。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一种近乎神圣的安宁。
病房里。
两个护士已经看傻了。
年轻一点的护士捂着嘴,手指颤抖地指着谢启的脚:“张姐……张姐你看!他的脚!他的脚在动!”
年长的护士冲到床边,一把掀开薄被。谢启的双脚完全暴露在灯光下——那两只曾被认为“永久丧失运动功能”的脚,此刻正进行着复杂而协调的动作。
“这不可能……”年长护士喃喃道,她猛地抬头看监护仪,又低头看谢启的脸,“没有使用任何神经兴奋剂……没有电刺激……这怎么可能……”
她抓起床头的对讲机:“值班医生!703病房!立刻!患者出现异常运动反应!”
对讲机那头传来困惑的声音:“什么异常?癫痫发作?”
“不是癫痫!是……是自主运动!他的脚在动!他的脚趾在动!”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
纯白空间里,林渊能“看到”更多细节。
虚空窗口中,谢启的三维投影内部,那团深灰色的能量淤塞区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暖金色的灵能流像熔岩渗入冰川,一点点侵蚀、溶解、取代那些淤塞。每溶解一点,对应的经络光流就明亮一分,流动就顺畅一分。
林渊感到自己眉心持续发热。
那不是物理的温度,而是一种“连接”的实感。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通过他的意识——通过他的松果体、通过他的经络系统——流向他完全不了解的远方。不是实体物质,不是能量,而是一种更本质的“可能性”。
他莫名地知道谢启此刻的感受。
不是疼痛。
是一种酸胀感,像是冻僵了三个月的双脚,突然泡进了温度刚好的温水里。千万根极细的针在轻轻扎刺,但那针是温的,带着麻,带着痒,带着一种深入到骨髓深处的舒坦。
脚底像是踩在暖和的沙地上,沙粒在脚下流动。
又像是赤脚站在春天的草地上,草叶轻轻搔刮着脚心。
更深层的感觉是:某种被切断很久的东西,正在重新连接。
“能量根脉疏通进度:83%。”枢光的声音平稳地汇报,“准备进入第二阶段:神经重塑。”
纯白空间中的操作变了。
三位归源者医官收回连接足底的光线,转而将更多光线集中到谢启投影的脊柱区域。那些光线不再随意弯曲,而是开始编织——它们在空中交错,形成一张立体的、复杂的网,网的每一个节点都对应着脊柱的一个节段:颈椎、胸椎、腰椎、骶椎。
光线编织的网上,开始浮现出发光的符号。
不是文字,不是图案,而是一种直接表达“信息”的几何结构。每个符号都在缓慢旋转、变形、重组,每一次变化都对应着某种生物指令。
枢光解释:
“我们正在向患者的神经系统注入‘灵能编码指令’。”
“这些指令会在神经元层面,引导突触再生、髓鞘修复、以及运动神经元的功能重建。”
“整个过程基于量子纠缠的非局域性——我们在这里编码,指令会瞬间在患者的神经系统中生效。”
“现在,开始。”
现实世界。
视频窗口里。
谢启的双手——那两只同样萎缩、手指蜷缩成爪形、已经三个月没有自主运动的手——突然同时动了一下。
不是脚部那种有节奏的动作。
而是一次强烈的、仿佛从沉睡中被惊醒的颤抖。
十根手指同时向内弯曲,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声——那不是骨折,是长期挛缩的肌腱被突然拉直的声音。
一下。
停顿两秒。
第二下。
这一次,弯曲的幅度更大。手指完全蜷缩成拳头,指甲深深抵进掌心。
病房里已经挤进了三个人:值班医生、年轻护士、年长护士。三人围在床边,眼睛瞪得滚圆,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能的事。
值班医生是个三十出头的男性,他正在疯狂翻看病历夹:“这不可能……SOD1-A4V突变型……晚期……运动神经元已经大面积死亡……这不可能有自主运动……”
话音未落。
第三下来了。
谢启的右手食指——那只蜷缩得最严重、医生曾断言“永久性屈曲畸形”的食指——突然开始舒展。
缓慢地。
颤抖着。
但异常坚定。
第一节指关节伸直。
第二节指关节伸直。
第三节指关节伸直。
一根完全伸直的手指,出现在灯光下。
“啊——!”年轻护士尖叫出声,又立刻捂住嘴。
值班医生的病历夹掉在地上,纸张散落一地。他没去捡,只是死死盯着那只手指,仿佛那是什么外星生物。
监护仪开始疯狂报警——这次是真的警报:
“生命体征异常变化!自主呼吸频率急剧上升!血氧饱和度波动!”
但谢启没有睁开眼睛。
他的表情依然安详,嘴角的弧度更深了。那只刚刚伸直的手指,开始尝试弯曲——这次是有意识的、尝试性的弯曲。弯曲30度,伸直。弯曲45度,伸直。弯曲60度……
他在练习。
视频窗口的数据瀑布般刷新:
【神经突触再生加速中……】
【脊髓前角细胞修复进度:22%……41%……】
【运动皮层与脊髓的神经连接强度:从3%提升至37%】
【肌张力评估:痉挛状态缓解68%】
紧接着,更震撼的一幕出现了。
谢启的手腕——那只同样萎缩、医生曾建议“考虑关节融合术以维持功能位”的手腕——开始抬升。
肌肉在皮下蠕动,肌腱被拉伸。皮肤下的骨骼轮廓清晰可见。手腕颤抖着,颤抖着,一点点离开床面。
一毫米。两毫米。一厘米。
虽然只有不到一厘米。
虽然颤抖得像风中的叶子。
但它确实离开了床面。
它悬空了。
林渊感到眼眶发热。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荒谬?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种事?震撼?他亲眼见证了一个被现代医学判了死刑的人,正在重新夺回自己的身体。恐惧?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么他刚刚踏入了一个怎样的世界?
还是……某种他不敢命名的希望?
那个破产的、欠债的、明天就要流落街头的自己,是不是也还有一线可能?
“传导者,专注。”枢光的声音把他拉回,“你的意识波动会影响通道稳定性。患者在深度冥想状态,他的意识完全信任你的存在。如果此刻你产生剧烈怀疑或恐惧,连接可能断裂。”
林渊深吸一口气,夜风灌入肺里,冰冷而真实。
他看向针灸馆玻璃门——门上映出自己的倒影:一个蹲在路灯下的、穿着廉价T恤的年轻人,头发乱糟糟的,眼睛因为熬夜布满血丝,手里握着一部二手手机,手机屏幕上正在直播一场不可能发生的医学奇迹。
倒影里的自己,嘴角也在抽动。
他也想笑。
又想哭。
四、第一阶段完成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林渊目睹了更多细节。
谢启的左手也开始活动——先是小指,然后是无名指,一根接一根地舒展。双手手腕都能抬离床面了,虽然高度只有两三厘米,虽然每次只能坚持十几秒。
头部可以缓慢转动了。一开始只是眼珠在眼皮下转动,后来是整个头部向左侧倾斜15度,停顿,回正,再向右侧倾斜。
呼吸机的参数持续变化:自主呼吸占比从13%上升到27%,再到41%,最终稳定在47%。这意味着,他的膈肌和肋间肌正在恢复功能,能够独立完成近一半的呼吸工作。
病房里已经乱成一团。
值班医生打了至少五个电话:给神经内科主任、给ICU、给医务科、甚至给院长。病房里挤进来更多人:另一个值班医生、呼吸治疗师、康复科会诊医生。所有人都在争论、记录、拍照、录像。
但没有人敢碰谢启。
因为他的状态太异常了——闭着眼睛,表情安详,身体各部分在进行着协调而渐进的运动,这不符合任何已知的病理或治疗反应。
“是不是某种新型神经兴奋剂?”
“查过用药记录,除了常规营养支持和抗痉挛药,什么都没有。”
“脑电图呢?”
“显示深度放松状态,接近冥想或慢波睡眠,但运动皮层异常活跃——这是矛盾的!”
“体温?血生化?感染指标?”
“全部正常。甚至比之前还好一些,炎症指标还下降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医生——看起来是主任级别——盯着监护仪看了很久,最后低声说:“先观察。不要干预。记录一切。这可能……可能是医学史上从未记录过的自发性逆转案例。”
他不知道,这一切的源头,在三十公里外的一条老街,在一个即将破产的针灸馆门口,在一个握着手机的年轻人那里。
纯白空间中,枢光的声音再次响起:
“第一阶段治疗完成。”
“治疗效果评估:”
“患者谢启的运动神经元修复度:68%。”
“能量根脉疏通度:83%。”
“神经肌肉接头的功能恢复:52%。”
“预计36小时内,上肢基本功能可恢复至能够自主进食、操作平板电脑的水平。”
“预计72小时内,可在辅助下坐起,尝试床边站立。”
“完整治愈需要三个治疗阶段,间隔七天。下一阶段将重点修复延髓区域,恢复吞咽和语言功能。”
林渊呆呆地“站”在纯白空间里——虽然他没有实体,只有意识投影。
“这……就治好了?”他思维里传出疑问。
“缓解了最危急的症状,重建了部分神经通路。”枢光纠正道,“但彻底治愈ALS,需要调整SOD1基因的错误表达、清除异常蛋白沉积、修复线粒体功能。这需要更复杂的‘分子编程术’和‘基因意识重写’,必须在患者能够承受更深层意识干预后进行。”
虚空窗口中的三维投影开始淡去。
连接谢启的光线一根根收回,归源者医官们的光体亮度逐渐降低,恢复到静息状态。
“本次治疗结束。”
“传导者林渊,你的表现符合预期。意识通道稳定性评级:B+(良好)。首次连接能达到这个评级,说明你的天赋确实出众。”
“治疗数据已记录。患者谢启将在三分钟后逐渐恢复清醒。他的记忆将被适度调整——他会记得自己通过深度冥想和强烈的求生意志,激发了一次‘自发性神经功能逆转’,而不会记得与我们的连接。”
“这是协议的要求:在文明准备好之前,不可透露高维存在的直接干预。”
林渊还有很多问题想问。
但枢光的光体已经开始变得透明。
“详细解释将在后续传输。”
“现在,你需要休息。首次作为传导者,你的意识负荷已经接近极限。”
“下次治疗将在48小时后,届时会通知你。”
“记住:你已被选中。这是责任,也是危险。你的人生从今夜起,已经彻底改变。”
“保重,传导者。”
声音消散。
纯白空间崩塌成无数光点。
那些光点又汇聚成洪流,涌入林渊的眉心。
现实世界。
林渊浑身一颤,仿佛从深水中浮出水面。
他还在针灸馆门口,还蹲在台阶上,手里还握着手机。夜风依旧,梧桐树影依旧,远处便利店的卷帘门已经彻底拉下,街上空无一人。
手机屏幕上,视频窗口已经关闭。
界面回到了最初的纯白背景,中央只有一行字:
【首次治疗完成】
【传导者贡献度评估:+150点】
【当前等级:传导者(见习)】
【下次治疗可接收时间:47小时59分后】
【请保持手机畅通,系统将自动推送新个案】
下面多了几个按钮:【个人中心】、【贡献度商店】、【知识库】、【治疗记录】。
林渊颤抖着手,点开【治疗记录】。
里面只有一条:
“患者:谢启。病症:ALS晚期。治疗阶段:1/3。完成度:优秀。获得贡献度:150点。患者当前状态:上肢功能部分恢复,呼吸机依赖度降至53%。预计36小时后可尝试自主进食。”
他退出,点开【知识库】。
里面是空的,只有一个提示:“贡献度达到500点后,可解锁基础医学知识模块。”
【贡献度商店】也是空的,同样提示需要500点。
林渊放下手机,双手抱住头。
后脑勺抵着玻璃门,冰冷的感觉让他稍微清醒。
刚才发生了什么?
一个神秘APP。
一次远程治疗。
一个渐冻症晚期患者,脚开始动了,手开始动了。
三个光构成的外星医官。
一个自称“归源者文明”的存在。
他被选为“传导者”。
地球首位。
“我是疯了,还是……”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荡的街上飘散。
手机又震了一下。
这次是微信。
房东发来的消息:“小林,最后通牒。明天中午十二点,要么交三个月房租加一个月押金,一共八千块。要么我换锁,你的东西我会打包扔到楼下。你自己选。”
林渊看着那行字,又抬头看看针灸馆的招牌。
“济世堂”三个隶书大字,在昏暗的光线下勉强可辨。爷爷亲手写的匾额,已经挂了四十年。油漆斑驳,木质开裂,但每一个笔画都还透着当年的力道。
他想起爷爷的话:“渊儿,针要稳,心要静。”
想起父亲——那个因为觉得中医没前途,早早转行做药材生意,最后亏得血本无归,醉酒出车祸去世的男人——在病床上拉着他的手说:“儿子……别学医……太苦……养不活……”
想起母亲在电话里小心翼翼的声音:“渊,要是实在撑不下去,就回家。妈这儿还有间老房子……”
八千块。
他需要八千块,明天中午之前。
手机屏幕还亮着,【贡献度商店】的界面空荡荡的,但那个“500点解锁”的提示,像是一种沉默的诱惑。
林渊缓缓站起来,双腿因为蹲太久而发麻,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他最后看了一眼针灸馆,玻璃门上自己的倒影,和身后那些祖传的针灸铜人、药柜、诊床、锦旗。
然后转身,走进深夜的街道。
手机在他手里,屏幕上的银河图标还在缓缓旋转。
他知道,无论刚才发生的是奇迹还是幻觉,是机遇还是陷阱,他的人生——从按下那个【确认】按钮的瞬间起——已经不可能回头了。
而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他必须找到八千块钱。
或者,找到某种比钱更有力量的东西。
街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街道尽头,融进更深的黑暗里。
而在那黑暗深处,某些存在正静静注视着这个刚刚被点燃的“火种”,等待着看他如何燃烧,又如何照亮这个即将迎来剧变的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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