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崔红袖凑近看,忽然倒吸一口凉气,“这些被改的数字,连起来是——”
沈墨已用指尖划过那些凿痕:“丽、景、别、苑。”他抬头,“十六年前,烧死七名工匠的那座离宫?”
钱料案突然像被踩了尾巴般尖叫起来:“不关我事!是崔工正!是他坚持要用便宜的南松木做梁,说是省下的料钱够、够……”
“够什么?”赵不弃一脚踩在他手上。
“够……够给宫里某位大珰的孝敬……”钱料案涕泪横流,“火、火也不是我们放的!是欧阳连!那个疯子!他发现自己设计的榫卯被我们偷改后,当晚就、就……”
“就怎样?”
“就提着油罐闯进工地……”钱料案浑身哆嗦,“但我们拦住了!真的拦住了!火是后来自己烧起来的,天干物燥……”
沈墨盯着手中被篡改的刻版。凿痕边缘整齐,下刀角度稳定,是极熟稔的匠人手笔。凶手在完成一场仪式:用错误的《法式》,审判当年篡改设计的人。
崔红袖忽然说:“你们听。”
远处传来打更声——寅时正刻。
更声落定的刹那,窑场东侧一堆散料后,传来“咚”一声闷响,像有什么重物倒地。赵不弃提刀冲过去,很快折返,手里拎着一块木牌。
牌上刻着精美的悬鱼纹样——鱼尾高翘,鳞片细密,但鱼眼处被凿穿了一个空洞。牌背刻着两行小字:
已折举,已压拱。
下一式:水囿于室。
“水囿于室……”沈墨沉吟,“《法式》卷十三·瓦作制度,有‘营造泄水之制’。凶手下一个目标,在一个有复杂排水建筑的地方。”
“工部档案库。”赵不弃斩钉截铁,“全汴京只有那里的屋顶排水用了‘重檐天沟连暗渠’的制法。而且——”他看向面如死灰的钱料案,“管档案的吴博士,当年是丽景别苑的工程记录官。”
钱料案疯狂点头:“是他!都是他记录的!欧阳连那些‘狂悖之言’,都是他整理成卷宗递上去的!”
沈墨摩挲着木牌上那个空洞的鱼眼。悬鱼,本是建筑山面博风板交汇处的装饰,寓意“避火”。但凿穿了眼的鱼,还能避什么?
“欧阳连……”他轻声念这个名字,“若真是他回来复仇,为什么等了十六年?”
崔红袖从怀里取出那半页《木经》残篇,在火光下展开。焦黄的纸边,有几行此前未曾注意的蝇头小注:
“活榫制法,须循木理,不可强逆。然今法式通行,强求一律,犹削足适履。吾恐三十年后,天下无匠,唯有工奴耳。”
落款日期:元祐六年。
正是丽景别苑起火的那一年。
窑场外的天色,透出一点蟹壳青。雨彻底停了,但汴京上空,更浓的云正在聚集。
沈墨将木牌和篡改刻版收入怀中,起身时,看见崔红袖正仰头望着那套狰狞的斗拱。晨曦微光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那上面没有泪,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锋利的决绝。
“崔姑娘,”他忽然问,“令尊可曾提过,欧阳连最擅长的是什么?”
崔红袖沉默良久。
“水。”她说,“父亲说过,欧阳连造园理水,能让‘死水活,活水鸣’。他曾想为丽景别苑设计一套‘雨琴’装置——檐雨落于不同大小的陶瓮,自成音律。”她顿了顿,“但被驳回了。钱大人说,那是‘奇技淫巧,靡费无用’。”
沈墨看向东方渐亮的天色。
能让死水活的人,现在要用“水”来杀人了。
而他们要赶在下一个雨夜前,找到那个藏在档案库里的吴博士。
3 水囿于室 · 暴雨迷局
工部档案库位于皇城东南的八角砖楼,三层,无窗。
这是大宋营造机密的最终归宿——从开国以来的宫殿图纸,到各州县递上的桥梁水闸案卷,悉数封存在此。楼的外墙厚达五尺,门是包铁榆木,锁用的是兵械监特制的“九窍连环锁”。赵不弃曾说,这里比天牢更安全。
但此刻,站在档案库底层,沈墨听见了水声。
不是雨打屋檐的声音,而是液体在墙体内部流动的、沉闷的呜咽。像有什么巨兽在砖石脏腑里翻身。
“什么时辰了?”赵不弃问。
“戌时三刻。”崔红袖盯着手中罗盘,指针正在轻微震颤,“楼上……有震动。”
三人身处档案库最深处——一间以青石砌筑的“铁卷房”。吴博士缩在墙角,抱着一卷泛黄的《元祐营造则例》,浑身抖如筛糠。这个干瘦的老吏已在此躲了三天,眼窝深陷,每一声惊雷都能让他惊跳起来。
“楼是熙宁年间重修的,”沈墨摊开一张泛黄的档案库结构图,指尖划过那些密集的墨线,“设计者是当时的将作少监李惟德,他以善治水闻名。你们看——”他点了点图纸上几处曲折的虚线,“档案库采用‘重檐天沟连暗渠’之制,屋檐雨水先汇入二层天沟,再通过这十二道暗渠分流入地下蓄水池。理论上,即便连下十日暴雨,楼内也不该有一滴水。”
“但现在有了。”赵不弃用刀柄敲了敲西侧墙壁,传回空响,“墙是湿的。”

沈墨起身,手掌贴上青砖。冰凉,但掌心能感到极细微的震颤。他闭目,脑中开始计算:楼顶面积、天沟容积、暗渠截面、流速上限……突然睁眼:“不对。如果所有暗渠同时满负荷排水,楼体承重会失衡。”
“有人改了水路。”崔红袖说。
话音刚落,头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不是雷,是木材断裂的声音。紧接着,水流倾泻的咆哮声由远及近,如瀑布坠渊。
“上二楼!”赵不弃拔刀冲出铁卷房。
二楼景象让所有人倒吸冷气。
北侧整排的榆木档案架已倒塌,被一股从天花板破口冲出的激流摧垮。浑浊的水裹挟着卷宗、木屑、碎瓦,在厅内横冲直撞,水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更可怕的是,水流中漂浮着几盏打翻的油灯,火苗在水面跳跃,随时可能点燃未打湿的档案。“救火!”赵不弃吼道。
沈墨却盯着天花板的破口。那里本应是天沟的检修口,但此刻,破口边缘的木茬呈锯齿状——不是自然朽烂,是被某种工具精密切割过的。他趟着齐膝深的水走近,仰头,看见破口内侧钉着一排铁钩,钩子上挂着半截断裂的铜链。
“是配重机关。”沈墨瞬间明白,“有人事先锯断了检修口的承重梁,用铜链和配重块暂时固定。雨水蓄满天沟后,重量压垮了最后一点支撑——”他看向水流涌出的方向,“但水不该从这里出。暗渠的闸门被动了手脚。”
崔红袖已从水中捞起一块木牌。又是悬鱼纹,但这次,鱼身被刻上了一道道波浪纹路。牌背刻着:
水无常形,法无定式。汝等囿于室,焉知江湖?
“他在嘲笑我们。”赵不弃脸色铁青,“以为躲进铁屋子就安全了。”
突然,西北角传来吴博士的尖叫。
一道暗门——谁也没注意到的、与墙面青砖浑然一体的暗门,竟在水的压力下缓缓滑开。门内黑暗深处,一个佝偻的身影正拽着吴博士的衣领往里拖。
“地师!”赵不弃涉水猛冲。
沈墨更快。他根本没有追向暗门,而是扑向东侧墙面,手指飞速掠过砖缝,最终停在一块略有凸起的砖石上——那里刻着一个极小的水波纹样,与《营造法式·石作制度》中“排水口饰样”图例里的第三式完全一致。
“崔姑娘,帮我按住这里!”沈墨吼道。
崔红袖扑来,双手死死压住那块砖。沈墨则冲向对面西墙,寻找对应的另一处纹样。水已淹到大腿,阻力极大。他摸索着,终于,指尖触到了同样的凸起。
用力一按。
“嘎吱——轰!”
档案库地板突然倾斜。不是坍塌,是整个底层地面像翻板一样,向着中央排水口的方向倾斜了十五度。积蓄的洪水顿时找到宣泄口,裹挟着所有人向中央涌去。
而那个方向,正是暗门所在。
赵不弃被水流冲得一个趔趄,却顺势加速,刀光直劈向门内身影。那人不得不松开吴博士,抬手格挡——竟是用一根曲尺。金铁交鸣,火星四溅。
借着赵不弃刀锋反射的微光,沈墨看见了那张脸。
半张脸是严重烧伤后的扭曲疤痕,皮肉黏连,眼睑外翻。但另半张脸,竟还保留着清癯的轮廓,甚至能看出曾经儒雅的书卷气。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一只浑浊如死鱼,另一只却清澈锐利,正穿过水幕,直直看向沈墨。
“欧阳连……”沈墨脱口而出。
那半张完好的脸,竟微微上扬了一下,像是一个未能完成的笑容。然后,地师猛地一脚踹在暗门内侧某处。门轴转动,厚重的石门开始闭合。
赵不弃的刀卡在门缝里。地师抬手,曲尺狠狠砸在刀身上——精钢锻造的刀,竟被砸出一道裂痕。巨力震得赵不弃虎口迸血,刀脱手坠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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