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霓虹与泥水
雨是在傍晚六点整砸下来的。
前一秒还是闷热的黄昏,下一秒整个城市就被裹进了灰蓝色的水幕里。陈野透过外卖头盔的透明面罩看出去,世界像浸在水族馆的玻璃后面——模糊、晃动、被拉成流动的光带。
电瓶车在中山路的积水中艰难前行,轮胎划开浑浊的水面,发出持续的嘶嘶声。手机支架上,导航地图的红点缓慢挪动,旁边刺眼的红色倒计时:
2分17秒
2分16秒
雨水顺着他的脖颈流进衣领,工作服的廉价布料吸饱了水,沉甸甸地贴在背上。但他没有减速。左手握着的车把在轻微颤抖,右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外卖箱——确认保温层是否严密。
这是今天的第三十二单。
手机震动,新消息弹出:“顾客留言:麻烦快点,孩子饿哭了。”
陈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舌尖尝到雨水的味道,还有一点点铁锈味——可能是早上刷牙时牙龈出的血,也可能是这空气本身的味道。这座城市在雨天总会散发出某种金属和灰尘混合的气息,像一台上锈的巨型机器在雨中喘息。
前方路口红灯亮起,他猛地捏紧刹车。
车轮在湿滑的路面上侧滑了半米,堪堪停在白线前。惯性让外卖箱里的餐盒碰撞,发出闷响。陈野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太清楚这份工作对“餐品完整”的要求——一个差评,扣五十。一次投诉,扣两百。
雨水顺着面罩往下淌,扭曲了红绿灯的光。六十秒的等待漫长得像一生。
倒计时还在跳:
1分48秒
1分47秒
绿灯亮起的瞬间,他拧动车把冲了出去。电瓶车发出低沉的嗡鸣,在积水中犁出一道短暂的水痕。后视镜里,城市霓虹被雨水晕染成模糊的光斑,像打翻了的颜料桶。
第二节:深坑的抉择
导航提示:“前方三百米右转,进入永福巷。”
陈野向右看去,心沉了下去。
巷口被施工围挡堵死了。蓝色铁皮板上贴着告示:“管道抢修,绕行。”雨水将告示上的字冲得模糊不清,但那个鲜红的印章依然刺眼。
绕行意味着什么,他太清楚了——要多走至少一点五公里,经过两个拥堵路口。时间不允许。
他刹停车子,双脚浸在积水中。雨水敲打着头盔,发出密集的鼓点声。左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在湿漉漉的屏幕上滑动,放大地图。
倒计时:
1分22秒
巷子被堵,但旁边是正在施工的工地。工地的另一侧,隐约能看到永福巷后半段的轮廓。如果穿过工地……
陈野的目光落在工地入口。没有围挡,只有一条临时压出的泥路,被工程车轧得坑坑洼洼。路中间,一个巨大的水坑横在那里,在雨中泛着油亮的光。
水深至少到小腿。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那双洗得发白的运动鞋,鞋底已经磨平,上周左脚大拇指的位置还开了个口子。这双鞋值二十五块钱,是他去年冬天在夜市买的。
手机又震动,系统提示:“您即将超时,超时扣款:准时奖5元。”
五块钱。
陈野盯着那个数字。父亲陈建国的止痛贴,一盒十二片,四十五块八。一片能用八小时。五块钱,差不多是一片止痛贴的价格。一片止痛贴,能让父亲在夜里少哼几声,能让他皱着的眉头稍微舒展几个小时。
他关掉手机屏幕,深吸一口气。
动作很快,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翻身下车,打开外卖箱,取出那份还温热的麻辣香锅。用两个塑料袋仔细套好,扎紧,塞进雨衣内侧的怀里。然后脱掉鞋子——袜子是破的,大脚趾露在外面,沾满了泥水。他把鞋子塞进外卖箱,盖上盖子。
赤脚踩进积水里的瞬间,他打了个寒颤。
水比想象中冷,而且深。浑浊的泥水没过小腿,底下是碎砖块和砂石,硌得脚底生疼。他推着电瓶车往前走,车轮陷进淤泥里,每推一步都要用尽全力。
水坑中央最深的地方,水淹到了膝盖上方。有东西划过他的小腿——可能是塑料袋,也可能是碎玻璃。一阵刺痛传来,但他没有停下。
一步,两步。
电瓶车的电量指示灯在雨幕中发出微弱的绿光。陈野低头看了看怀里,确认餐盒没有沾湿。塑料包装袋在他胸前随着呼吸起伏,隔着雨衣和衣服,传来一点点温度。
他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也是这样一个雨夜。父亲工伤住院,他在医院走廊里守了三天。第四天早上,护士长递给他一个馒头,说:“孩子,吃吧,别把自己也熬倒了。”
那馒头是冷的,但他握在手里,觉得那是全世界最暖的东西。
现在他怀里这份麻辣香锅,售价六十八元。是他今天送过最贵的一餐。也是他离超时最近的一单。
终于,水坑的另一端到了。
陈野把车子推上相对干燥的路面,顾不上查看小腿的伤口,赤脚跨上车,拧动车把。湿透的裤腿贴在皮肤上,冰冷沉重。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准时。
一定要准时。
第三节:门后的世界
永福巷17号,一栋九十年代的老式居民楼。
陈野在楼下停好车,看了眼时间:6点14分。距离超时还剩一分钟。他抓起外卖箱里的鞋子,赤脚冲进单元门。楼梯间光线昏暗,声控灯坏了,他用力跺脚也没有反应。
四楼。402。
他一步两级台阶往上冲,赤脚踩在冰冷的水泥楼梯上,发出啪啪的响声。小腿被划伤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但他顾不上。到达四楼时,肺部像要炸开,喉咙里全是铁锈味。
402的门紧闭着。
陈野深呼吸三次,强迫自己平稳气息。然后抬手,用指关节轻轻敲门。
三下。
门内传来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锁舌转动。门开了条缝,露出一张中年男人的脸——戴着眼镜,额头微秃,穿着深蓝色的家居服。
陈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您好,您的外卖。”
男人接过袋子,皱了皱眉。他的目光落在陈野身上:湿透的工作服往下滴水,在楼道里积成一小滩;赤着的双脚沾满泥污,脚趾冻得发白;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淌,流过脸颊,在下巴汇聚成滴。
“怎么湿成这样?”男人说,语气里没有关心,只有被打扰的不悦。
“对不起,雨太大了,巷子那边在施工,绕了路……”
“行了行了。”男人打断他,把门又拉开些,接过外卖。陈野看见门内的景象:暖黄色的灯光,干净的木地板,电视里正播放着新闻,一个系着围裙的女人从厨房探出头:“送到了?快让孩子来吃。”
还有一个大约七八岁的男孩跑过来,仰头看着陈野,眼睛里满是好奇。
“谢谢您,祝您用餐愉快。”陈野机械地说出这句培训时要求的话,微微鞠躬。
门在他面前关上了。
关门的瞬间,他听见门内隐约的对话:
“现在的送外卖的,怎么连鞋都不穿……”
“别说了,快吃饭吧。”
然后是落锁的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陈野站在原地,盯着那扇棕色的防盗门看了三秒。门上的春联还贴着,虽然已经褪色——“家和万事兴”,金色字迹在昏暗光线里反着微光。
他转身下楼。
赤脚踩在台阶上,每一步都发出潮湿的回响。声控灯依然不亮,他就这样一步一步,沉入更深的黑暗里。
第四节:桥洞下的算术
回到车边时,雨小了些,从倾盆变成了绵密的雨丝。
陈野没有立刻上车。他推着车走到不远处的桥洞下,那里干燥一些。把车支好,他靠着冰冷的桥墩坐下,从外卖箱里掏出一个塑料袋。
塑料袋里装着两个馒头,已经冷了,硬得像石头。
他掰开一个,慢慢嚼着。馒头没什么味道,但能填饱肚子。这是他的晚饭,也是早饭——早上出门前他吃了一个,剩下这两个留到晚上。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桥洞里亮起。他打开外卖APP,查看今日收益:
完成单数:32
基础配送费:192元
距离补贴:28.5元
准时奖:89元
扣款:0
预计收入:309.5元
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他调出详细的账单页面。每一单的时间、距离、收入都列得清清楚楚。他的目光停在“准时奖”那一栏——今天有十三单拿到了准时奖,最多的一单5元,最少的一单3元。
加起来,正好是父亲三天的止痛药钱。
陈野关掉手机,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咀嚼的时候,他感觉到右后槽牙有点松动——可能是缺钙,也可能是太久没吃蔬菜。上个月开始,牙龈就经常出血,但他没去医院看。挂号费十块,检查费不知道多少,他花不起。

桥洞外,城市在雨中继续运转。
车流在主干道上流淌,红色的刹车灯连成一条流动的河。远处的写字楼灯火通明,有些窗户里还能看到晃动的人影——那些加班的白领,也是他今晚主要的送餐对象。
陈野忽然想起初中地理课上学过的一个词:“城市生态系统”。
老师说,城市就像森林,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态位上。那时候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窗外梧桐树影摇曳。他觉得这说法真浪漫。
现在他知道了,生态系统不浪漫。生态系统是食物链,是生存竞争,是你必须找到自己的位置,否则就会被淘汰。
他的位置在哪里?
在雨里,在泥水里,在永远在倒计时的手机屏幕上。
手机震动,新订单提示音响起。陈野看了眼,是附近商圈的一单,配送距离三公里,预计收入八块五。他迅速点击“接单”,把剩下的馒头塞回塑料袋,起身。
腿上的伤口还在疼,但他没时间处理。
跨上电瓶车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桥洞深处。那里有流浪汉用纸板搭的临时住所,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影蜷缩在破棉被里。雨水从桥洞边缘滴下来,落在纸板屋顶上,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陈野拧动车把,电瓶车缓缓驶出桥洞,重新投入雨幕。
车灯切开细密的雨丝,在路面上投下两道昏黄的光柱。后视镜里,桥洞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拐角处。而前方,城市的灯火无尽延伸,像一片永不熄灭的星海。
没有一盏灯,是为他亮的。
但他还得继续往前走。
因为身后已经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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