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出院手续,顺利得有些反常。
刘淑芬和吴志强跑前跑后,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烦,反而带着一种急不可耐的催促。
吴向东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是怕他在医院里多待一天,就多花一天的钱。
回家的路上,吴向东被塞进了那辆二手新能源车的后座。
车还是那辆车,内饰磨损得厉害,空气里总飘着一股奇怪的恶臭,这是网约车通病。
吴向东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中一片平静。
他知道,老婆孩子心里都想的什么。
无非是回了家,没了医生护士,自己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任他们宰割。
可惜啊。
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任劳任怨的老黄牛了。
……
家,在江城市的老城区。
一栋九十年代的筒子楼,楼道里堆满了杂物,墙壁上贴满了牛皮癣一样的小广告。
吴向东的家在五楼,没有电梯。
过去二十年,他每天凌晨结束代驾工作,就是拖着这样疲惫的身体,一步步爬上这该死的破屋。
打开门,一股沉闷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子是三室一厅,九十多平。
听上去不小,可里面塞满了三个成年人的欲望和杂物,显得拥挤不堪。
客厅的沙发上,堆着吴志强没洗的衣服。
茶几上,摆满了吴莉莉的化妆品和零食包装袋。
这个家里,唯一能称得上整洁的地方,大概只有刘淑芬每天都要精心擦拭的电视机屏幕。
“行了,回你自己屋待着吧。”
刘淑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
吴向东没说话,径直走向自己的卧室。
那是这套房子里最小的一间,朝北,终年不见阳光,阴冷潮湿。
推开门,他愣住了。
屋里一片狼藉。
床头柜的抽屉被整个拉了出来,里面的几件旧衬衫像咸菜干一样扔在地上。
那个被他视为宝贝的旧木衣柜,柜门大开着,里面被翻得乱七八糟。
不用想。
肯定是吴志强那个小畜生干的。
找什么?
房产证?还是藏在床垫下的银行卡?
呵呵。
真是迫不及待了啊。
吴向东坐在床边,一股熟悉的虚弱感再次涌了上来。
剩余阳寿12小时。
时间,仍旧不多。
但吴向东丝毫不慌。
他已经彻底看透了。
什么亲情,什么家人,全是狗屁!
过去的吴向东,那个为了家庭耗尽心血的傻子,已经死在医院了。
现在的吴向东,无所畏惧!
只想为自己活!
哈——
吴向东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感觉眼皮越来越沉。
他懒得收拾这片狼藉,就这么和衣而卧,倒头就睡。
……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吴向东是被一阵饭菜的香味勾醒的。
他睁开眼,窗外已经是一片漆黑。
肚子饿得咕咕叫。
他晃晃悠悠地从床上爬起来,走出卧室。
客厅里灯火通明。
刘淑芬、吴志强、吴莉莉,正整整齐齐地围在餐桌旁,吃得热火朝天。
没人叫他。
仿佛他这个家里最重要的人,已经变成了空气。
不过,吴向东也无所谓。
他径直走过去,拉开椅子,在吴志强身边坐下。
三人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吴向东拿起筷子,扫了一眼桌上的菜。
一盘炒青菜,菜叶子都有些发黄。
一碗西红柿鸡蛋汤,清汤寡水得能照出人影。
还有半条吃剩的红烧鱼,鱼眼睛翻着白,死不瞑目。

最后,是一盘花生米。
“啪!”
吴向东把手里的筷子,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老子都他妈癌症晚期了,身体缺营养呢,你们就给我吃这个?”
刘淑芬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三角眼瞪着他。
“老东西你长本事了是吧?有的吃就不错了,你还嫌弃上了?”
“爱吃不吃,不吃滚蛋!”
吴志强一边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一边含糊不清地帮腔:
“爸,你看你现在也没收入,住院吃药还得花钱,家里不得节约一点?”
坐在一旁的吴莉莉,正在用筷子优雅地挑着鱼刺,阴阳怪气地开口:
“哟,你还知道家里没钱啊?你个当儿子的,三十岁的人了,整天游手好闲,怎么就不知道出去挣钱呢?”
“你他妈再说一遍!”
吴志强当场就炸了,把饭碗往桌上重重一顿,米饭溅得到处都是。
“怎么?说不得啊?你个啃老的不肖子,废物!”吴莉莉毫不示弱,冷笑着回敬。
兄妹俩就这么当着吴向东的面,开始狗咬狗。
吴向东听得脑仁疼。
妈的,老子辛辛苦苦拉的仇恨,怎么拉到你们俩身上去了?
“够了!”
吴向东猛地一拍桌子,把面前的饭碗都震得跳了起来。
他指着吵得面红耳赤的一双儿女,眼神冰冷如刀。
“再敢多说一个字,信不信我一人给你们一下?”
整个客厅,瞬间安静了。
刘淑芬正想张嘴骂人,可一想到在医院里挨的那一脚,那股钻心的疼仿佛又从腰间传来,硬生生把话给憋了回去。
吴莉莉更是条件反射地捂住了还隐隐作痛的脸颊,闭上了嘴。
之前在医院的大逼兜,给她造成了严重的心理伤害。
唯独吃过苦头的吴志强,被吴向东这么一吼,不但没怕,反而梗着脖子不耐烦地嚷嚷道:
“吼什么吼!老东西你别太狂!妈的,等你死了,老子连丧事都懒得给你办!”
“不办?”
吴向东听到这话,不怒反笑,嘴角咧开一个森然的弧度。
“我看,就别办了!”
话音未落!
他猛地站起身,双手抓住餐桌的边缘,腰部发力,在一片尖叫声中,狠狠地将整张桌子掀翻在地!
哗啦——!!!
盘子、碗、汤盆、剩菜、米饭……碎了一地!
这一下,像是点燃了火药桶!
所有人都炸毛了!
“啊!你个老不死的!反了你了!”
刘淑芬发出一声尖利的嚎叫,像只疯狗一样扑了上来,张开的双手,指甲又尖又长,狠狠地朝着吴向东的脸上挠去!
“有病吧老登!”
吴志强也怒吼着,从侧面飞起一脚,用尽全身的力气,恶狠狠地踹向了吴向东的下三路!
“我刚挑好的鱼刺,肉还没吃呢!!”
吴莉莉那漂亮的脸蛋因为愤怒而扭曲,她绕到吴向东的身后,一把揪住了他那本就所剩无几的头发,拼命地往后扯!
面对三路进攻,吴向东动也不动。
闭上眼睛,开始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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