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少哲攥着十三美元的钞票,快步穿行在唐人街清晨的烟火气里。油条的酥脆香气混着豆浆的醇厚,飘满了整条巷子,主妇们挎着菜篮子,用带着粤语口音的普通话讨价还价,自行车铃铛声叮当作响,和码头方向传来的汽笛声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一幅鲜活的市井图景。
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径直朝着码头的方向走去。此刻的他,心里装着的不是街边诱人的早点,而是那些攥着工资欠条、急得团团转的劳工老乡。原主的记忆里,码头搬运队有十几个华人劳工,都是和原主一样从广东台山漂洋过海来的,其中有个叫阿坤的汉子,前几天老婆刚生了孩子,早产,孩子住进了医院,每天都要花不少医药费,阿坤急得满嘴燎泡,恨不得把自己的骨头拆了卖钱。还有个叫六叔的老人,老家寄信来说儿子生了重病,等着钱救命,六叔每天蹲在码头角落抽烟,愁得头发都白了大半。
这些人手里都攥着货运商开的工资欠条,面额从十美元到三十美元不等,原本要等到月底才能兑现。可眼下,他们等不起。
孙少哲心里清楚,这就是他的机会。他不是在趁火打劫,而是在帮他们解决燃眉之急——陈老抠给的七折价格,虽然让他们亏了三成,但至少能立刻拿到现金,解了眼下的困境。而他从中牵线搭桥,也能从陈老抠那里拿到一点分成,积少成多,慢慢凑齐还债的钱。这是一笔三方共赢的买卖,也是他用经济学知识,在唐人街这片泥泞的土壤里,种下的第一颗希望的种子。
走到码头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老高,金色的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哈德逊河面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码头上一派繁忙景象,起重机轰隆作响,搬运工们光着膀子,扛着沉重的麻袋,喊着整齐的号子,汗水顺着黝黑的脊背往下淌,在阳光下闪着油光。
孙少哲踮起脚尖,在人群里扫视一圈,很快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阿坤正蹲在一个木箱子上,手里捏着一根烟,眉头皱得紧紧的,眼神里满是焦虑。他的衣服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污渍,想来是昨晚在医院守了一夜,没来得及换洗。
“阿坤哥!”孙少哲喊了一声,快步走了过去。
阿坤抬起头,看到是孙少哲,愣了一下,随即挤出一抹苦笑:“少哲?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又没钱吃饭了?哥这儿还有两美元,你先拿去。”说着,他就伸手往口袋里摸。
孙少哲连忙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阿坤哥,我不是来借钱的。我听说嫂子生了,孩子还在医院,是不是急需用钱?”
阿坤的眼神黯淡下去,重重地叹了口气:“是啊,早产,住保温箱呢,一天就要五美元。我手里就攥着货运商那张二十美元的欠条,要等到月底才能兑现,这几天把我愁得,觉都睡不着。”
“我有办法能让你现在就拿到钱。”孙少哲压低声音,目光诚恳地看着他,“街口福兴当铺的陈老板,愿意收咱们的工资欠条,七折兑现,你这张二十美元的欠条,现在就能换十四美元现金,虽然亏了六美元,但能解燃眉之急啊。”
阿坤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随即又皱起了眉:“七折?是不是太少了点?陈老抠那人,出了名的精明,不会坑我们吧?”
“阿坤哥,你想啊,”孙少哲耐心地解释道,“这欠条要月底才能兑现,现在你急着用钱,只能提前变现。陈老板担着风险,自然要赚点差价。总比你到处借钱借不到强吧?而且我跟陈老板谈好了,只要是我牵线的,他都保证按七折兑现,绝不克扣一分钱。”
阿坤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欠条,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十四美元虽然不多,但至少能撑两三天的医药费了。他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行!少哲,我信你!你带我去找陈老板!”
孙少哲心里松了口气,脸上却不动声色:“阿坤哥,你别急,我还认识几个老乡也急需用钱,不如一起叫上,也好让陈老板放心。”
他带着阿坤,在码头的角落里找到了六叔。六叔手里攥着一张三十美元的欠条,正愁眉苦脸地看着河面发呆。听到孙少哲的提议,六叔犹豫了片刻,也点了点头。三十美元的欠条,七折能换二十一美元,虽然亏了九美元,但能救儿子的命,值了。
很快,孙少哲就凑齐了五个急需用钱的劳工,他们手里的欠条加起来,足足有一百二十美元。孙少哲带着他们,浩浩荡荡地朝着福兴当铺走去。
一路上,劳工们都在低声议论着,眼神里带着几分忐忑和期待。孙少哲走在最前面,脊背挺得笔直,心里却在飞速盘算着。他和陈老抠谈的是牵线搭桥的渠道费,每促成一笔贴现交易,陈老抠就要给他欠条面额的百分之一作为报酬。这一百二十美元的欠条,他就能拿到一点二美元的分成。虽然不多,但这是他靠自己的专业知识赚来的第一笔佣金,意义非凡。
走到福兴当铺门口的时候,陈老抠正站在门口抽烟,看到孙少哲带着五个劳工过来,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精明的模样。
“陈老板,这几位都是码头的老乡,手里都有货运商的工资欠条,急着用钱,想跟你兑现。”孙少哲走上前,笑着说道。
陈老抠瞥了一眼劳工们手里的欠条,又看了看孙少哲,嘴角撇了撇:“小子,你还真有点能耐。行,按之前说的,七折兑现,绝不反悔。”
说着,他把劳工们领进当铺,拿出算盘噼里啪啦地算了起来。阿坤的二十美元欠条换了十四美元,六叔的三十美元欠条换了二十一美元,其他三个劳工的欠条也都一一兑现。拿到现金的那一刻,阿坤和六叔的眼眶都红了,握着钱的手微微颤抖,嘴里不停地说着“谢谢”。六叔更是激动得要给孙少哲鞠躬,被他连忙扶住。
孙少哲看着这一幕,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突然觉得,自己做的不仅仅是一笔生意,更是在帮这些老乡渡过难关。这种成就感,远比在投行赚到大钱要来得踏实。
劳工们走后,陈老抠从钱柜里拿出一点二美元,递给孙少哲,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小子,不错啊,挺会办事。以后有老乡要兑现欠条,都带来找我,渠道费照给。”
孙少哲接过钱,点了点头:“谢谢陈老板。对了,陈老板,我还有个想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陈老抠挑了挑眉:“哦?你还有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陈老板,你手里收了这么多工资欠条,”孙少哲压低声音,缓缓说道,“货运商那边,月底兑现的时候,未必能一次性拿出这么多现金。不如我帮你去跟货运商谈,让他们分批次兑现,这样你也不用担太大的风险。而且,咱们还能跟货运商谈点利息,哪怕只是百分之一,积少成多,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陈老抠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拍了拍孙少哲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把他拍散架:“好小子!你这脑子,真是太灵光了!行,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办成了,我给你加钱!”
孙少哲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心里清楚,这只是他计划的第一步。票据贴现只是小打小闹,他的目标,是在唐人街这片土地上,建立起一个属于自己的金融小圈子,一步步积累资本,直到有一天,能真正闯进华尔街的大门。
从当铺出来的时候,日头已经爬到了头顶,金色的阳光晒得柏油路面微微发烫。孙少哲的口袋里,已经揣着十四点二美元,指尖摩挲着那些带着褶皱的钞票,心里涌起一股踏实的感觉。虽然离两百五十美元的欠款本息还有不小的差距,但至少,他已经迈出了关键的一步。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他这才想起,从清晨出门到现在,连一口水都没顾得上喝。鼻尖萦绕着街头巷尾飘来的香气,油条的脆、豆浆的醇,还有一股格外勾人的面香,顺着风势钻进鼻腔。孙少哲抬头望去,不远处的王记面馆招牌在阳光下格外醒目,红底金字,透着一股子地道的岭南烟火气。
一碗云吞面的价格不算便宜,要一美元,但他琢磨着,忙活了一上午,总该犒劳一下自己。他紧了紧口袋里的钱,抬脚朝着面馆走去。
刚一掀开门帘,一股热气就扑面而来,混杂着骨汤的鲜香和葱花的清爽。面馆里坐得满满当当,大多是码头的劳工和附近的街坊,操着粤语、闽南语的交谈声此起彼伏,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汇成了最鲜活的市井乐章。孙少哲找了个靠门的空位坐下,刚想抬手喊老板,一个清脆柔和的女声就先一步响了起来。
“这位先生,请问您想吃点什么?”
孙少哲闻声抬头,目光撞进一双清澈明亮的杏眼里。眼前的女子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素旗袍,袖口绣着几支淡青色的兰草,乌黑的长发松松地挽了个髻,簪着一支银簪,眉眼清秀,皮肤白皙,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的笑意,看着格外舒服。
他微微一怔,认出这是早上在面馆门口远远望着自己背影的姑娘。
苏晚晴也认出了他,眼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惊讶,随即敛起神色,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语气平稳无波:“是你啊,想吃点什么?我们家的云吞面和牛腩面都很受欢迎。”
这是两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视和搭话,孙少哲定了定神,避开她的目光,语气略显局促:“一碗云吞面就好,谢谢。”

“好的,您稍等。”苏晚晴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没再多言,转身就走进了后厨,脚步轻快,旗袍的下摆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没再回头看他一眼。
孙少哲的目光在她背影上停留了两秒,便迅速收回,转头望向窗外。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心里竟莫名地泛起一丝微妙的涟漪。
没过多久,苏晚晴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云吞面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他面前的桌上,骨汤熬得奶白醇厚,浮着几颗翠绿的葱花,云吞圆润饱满,皮薄如纸,隐约能看到里面粉嫩的肉馅。她放下碗便直起身,轻声道:“您的云吞面,请慢用。”
“谢谢。”孙少哲抬头,对上她的目光,又飞快移开,声音低了几分。
苏晚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了。她穿梭在餐桌之间,手脚麻利地记单、端菜,偶尔和熟客寒暄两句,语气始终温和,却始终没再和孙少哲有任何多余的交流。
孙少哲拿起筷子,夹起一个云吞送进嘴里。轻轻一咬,鲜美的汤汁瞬间在口腔里爆开,肉馅鲜嫩弹牙,混着骨汤的醇厚,满口生香。他吃得慢条斯理,连日来的疲惫和压力,仿佛都在这一碗热气腾腾的云吞面里消散了大半。
邻桌的几个劳工聊起了天,声音不大不小,刚好飘进他耳朵里:“码头阿坤哥的孩子有着落了,听说就是那个杂货铺的孙少哲帮的忙,领着他们去当铺兑现了欠条。”“以前看那小子蔫蔫的,没想到这么有办法,真是人不可貌相。”
孙少哲听到自己的名字,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没出声,只是低头继续吃面。
苏晚晴恰好端着面路过,脚步顿了顿,侧耳听了两句,转头望了孙少哲一眼,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继续忙着手里的活计。
孙少哲吃完面,摸出一美元放在桌上,起身掀开门帘准备离开。阳光晃得他眯了眯眼,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面馆,恰好看到苏晚晴正低头擦拭着柜台,侧脸的线条柔和,在午后的阳光下,透着一股子岁月静好的味道。
两人的目光没有再次交汇,孙少哲转身,快步消失在唐人街的人流里。他不知道,自己这一次短暂的停留,已经在苏晚晴的心里,留下了一个淡淡的印象。
而在面馆对面的巷子深处,两个穿着黑色皮夹克的男人,正盯着孙少哲的背影,为首的络腮胡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冷笑,眼神里满是不怀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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