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字都摩挲过数百遍。
我从未如此希望自己认不出他的笔迹。
宋奕身后冲出三四个壮汉,壮汉把我的手扭到背后,我仍旧盯着圣旨上的字。
他们把我摁到地上,半张脸埋进沙地里,仅剩的一只眼睛仍旧盯着圣旨。
宋奕在我面前蹲下,“谢鸢,你可知我来时,陛下对我说了什么?”
沙土随着呼吸呛进嗓子。
我强忍不适,闷声咳嗽,一双眼睛倔强的瞪着他。
宋奕伸手捏住我的脸,笑意不达眼底,“他说他实在是害怕极了,怕你会变成第二个宁远候。”
他一面说一面接过火把。
摁着我的人将我提起来。
宋奕举着火把,靠近我的脸,笑着喃喃,“知南最不喜欢这张脸,死到临头,就别带着这张脸再入轮回了。”
他干脆利落的将火把按在我的脸上。
钻心的灼痛从脸上传来,我几乎要将牙齿咬碎,浑身止不住抽搐,硬是没吭一声。
脑中不断回荡他刚才的话。
第二个宁远候......
当年先帝病重,诸皇子野心勃勃,宫中群狼环伺。
谢家手握兵权非一般世家,一向中立,只求自保。
我生怕萧铎这个不受宠的皇子会成为政变的牺牲品,以命威胁跪求阿爹,阿爹心疼女儿,领赤麟军镇乱,稳定朝纲后,破例为萧铎站队。
凭谢家赤麟军,萧铎才得以杀出重围,登上帝位。
先帝去世后,朝堂流言四起。
说我阿爹有不臣之心。
那时萧铎一脸笃定的对我说,“阿鸢,我不会理会旁人如何说,我只信你。”
我从小就不爱哭,极少哭过的几次都是因为萧铎。
此刻,我蓦然掉下一滴泪。
不为萧铎。
为爱我的阿爹兄长。
为牺牲的赤麟军。
为我谢家满门忠烈。
眼泪砸进黄沙,了无痕迹。
我抬头看向宋奕,“我不会碍宋知南的眼,求你..帮我带句话给萧铎,我死后,谢家不成气候,求他放过一家妇孺....”
音落,我攒尽全身力气,挣开束缚向后倒去。
在宋奕惊愕的目光中,我坠下深不见底的悬崖。
我闭上眼,耳边只剩崖下的风声。
眼前走马灯似的回放起我可笑的二十多年人生。
遇见萧铎那年,我十岁。
我爹三胜敕丹,先帝大喜当即封宁远候,荫及满门女眷。
身上挂着宁远候府嫡女,皇后娘娘的亲侄女的身份,满京贵女在我面前不过尔尔。
那时候谢家女眷常常入宫。
某次宫宴我偷溜出去,不小心迷了路。
就是在这时,我遇见了萧铎。
满宫的人都在宴会外等着讨赏,连过路的人都没有,萧铎就这么跪在长街上。
穿着一身洗到毛边的衣衫,长发耷拉,不留神以为是哪个乞丐溜进宫门。
我想上前问路。
凑近时猝不及防和黑发下那双冷冽的眼睛对上。
除了那双眼睛,他的五官也好看。
好看到一眼就不会忘记。
那天萧铎并未理我,扶着宫墙站起来,踉跄着向前走去。
那身衣服就像套在木棍上的麻袋,随着他一瘸一拐的动作空落落的摇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