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灯光依旧惨白,但空气中的对峙意味已经悄然改变。
张震副队长推门而入,取代了之前的年轻刑警。他约莫四十多岁,身材精干,眉头习惯性地锁着,眼神像是能刮下嫌疑人一层皮。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绕到林默身后,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观察力很敏锐。”张震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洞穿力,“快递员这行,现在都培训这个了?”
林默沉默着,视野里,张震周身没有颜色。这意味着对方要么字字属实,要么……城府深不可测,连自我欺骗都不需要。
“周莉的公司审计,吴振海教授,这些信息你是怎么知道的?”张震回到林默对面,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形成压迫姿态,“别再说那个子虚乌有的取件电话。我要听真话。”
浅灰色,在张震说话时浮现。林默心中了然,对方并非完全不信电话的事,而是在用这种方式施压,试探他的底线。
“我在她家签收快递时,看到茶几上有审计文件的抬头。”林默选择说出部分真相,这是最能取信于人的方式,“寄给她的文件,寄件方是江城大学,寄件人姓吴。一个独居的年轻女性,与一位大学教授有频繁文件往来,这本身不奇怪吗?结合她后来的……遭遇,我推测这位吴教授可能知道些什么。”
他省略了最关键的部分——那灰色的谎言。
张震盯着他,足足十秒,然后缓缓直起身。“吴振海,江城大学社会学院副教授,学术明星,风度翩翩。”他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评价,“我们有同事已经去找他了解情况了。他提供了不在场证明,很完美。”
深灰色! 几乎是在“很完美”三个字出口的瞬间,浓重的灰色从张震身上涌出!他在说谎,或者说,他根本不相信那个不在场证明!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跳。警方内部对吴振海也有怀疑,但苦于没有证据。
“我的手机通话记录可以证明,那个取件电话确实存在。”林默趁势说道,“那是一个针对我的圈套。有人想让我在案发后出现在现场,成为替罪羊。”
“为什么是你?”张震追问,目光如炬,“一个普通的快递员,凭什么被凶手如此‘青睐’?”
这是最核心,也最危险的问题。林默垂下眼睑,掩饰住内心的波澜。“我不知道。或许只是随机挑选,或许……凶手认识我,知道我某些‘特质’。”他不能说出能力,只能含糊其辞。
张震没有再逼问,他拿起桌上的笔录翻了翻,语气听不出喜怒:“你的说辞漏洞百出,但又巧合地指向了我们怀疑的方向。很有趣。”
最终,在扣留了接近二十四小时后,由于证据不足,林默被允许离开警局。张震亲自送他到门口。
“保持手机畅通,我们随时会再找你。”张震的语气平淡,但眼神里的审视并未褪去,“另外,奉劝你一句,有些深渊,凝视久了,小心自己掉进去。”
林默点了点头,没有回答。他转身走入江城华灯初上的夜色中,身后的警局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凝视深渊。但从他获得这双眼睛开始,他就已经身处深渊之畔了。
回到自己位于老城区的出租屋,一种冰冷的疲惫感才席卷而来。他洗了把脸,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和那双过于清晰的眼睛。必须做点什么,坐以待毙只会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而自己将永远活在嫌疑之下。
他打开那台旧笔记本电脑,开始搜索“吴振海”和“周莉”的信息。公开资料很少,吴振海的学术页面光鲜亮丽,周莉的社交媒体则停留在几天前分享的一首轻音乐。
线索似乎断了。
就在这时,一个加密的弹窗突然在电脑右下角跳了出来。
【想知道谁想陷害你吗?】
林默浑身一僵,手指顿在键盘上。
弹窗继续闪烁:【“血色快递”只是个开始。你想找到吴振海的破绽吗?】
对方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是凶手?还是那个神秘的“真相猎手”组织?
林默深吸一口气,回复道:【你是谁?】
【一个能帮你的人。】对方回复极快,【吴振海精心塑造的‘完美教授’形象就是他最大的盔甲,也是他最大的弱点。明天下午三点,江城大学,‘师道尊严’学术讲座,吴振海是主讲人。去听听看,用你的‘眼睛’。】
这段话让林默背脊发凉。对方不仅知道他的处境,似乎还隐隐知晓他能力的本质!
【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你现在一无所有,而我能给你指明方向。记住,在满是谎言的世界里,真相本身就是最锋利的武器。善用它。】
说完,弹窗消失,无论林默如何尝试,都无法再追踪到任何痕迹。
他坐在电脑前,久久未动。窗外是城市的霓虹,映在他眼中,变幻着各种虚假的光彩。
这无疑是一个诱饵,可能指向另一个更危险的陷阱。但张震的怀疑,周莉枉死的真相,以及那双被灭口的、曾经充满生机的眼睛,都在推动着他。
他别无选择。
第二天下午,林默换了一身不起眼的休闲装,混入了江城大学报告厅。厅内座无虚席,学生们仰望着台上侃侃而谈的吴振海。他穿着合体的西装,举止优雅,引经据典,谈论着社会诚信体系的构建,言辞间充满了对“真实”与“诚信”的推崇。
台下掌声雷动,学生们眼中充满了崇拜。
而在林默的视野里,台上那个光芒四射的学者,周身正弥漫着浓郁得化不开的墨黑色!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这黑色比他之前在周莉那里看到的任何颜色都要深沉、粘稠,充满了恶意与腐朽的气息。吴振海的每一句冠冕堂皇的话,都在散发着这致命的黑色迷雾。
讲座结束,学生们蜂拥而上,请求签名合影。吴振海面带温和的笑容,一一满足,平易近人。
林默站在人群外围,冷静地观察着。他看到吴振海在为一个激动的女生签名时,手背上有几道已经结痂,但依旧清晰可见的抓痕。
就在这时,吴振海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目光越过簇拥的学生,精准地捕捉到了站在角落的林默。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吴振海脸上的笑容未变,甚至对林默这个陌生的“学生”微微颔首,显得无比自然。
但在林默的眼中,吴振海周身的墨黑色,在看到他的一刹那,剧烈地翻腾了起来,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漆黑潭水,充满了警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他知道我!他认识我!林默心中警铃大作。
吴振海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继续与学生们谈笑风生,仿佛刚才的对视只是无意间的一瞥。
林默迅速低下头,转身挤出报告厅。他心跳如鼓,手心里的全是冷汗。
那双眼睛里的杀意,和那翻腾的墨黑,比任何指控都更让林默确信——他就是凶手!
然而,就在林默走出教学楼,准备思考下一步该如何利用抓痕和这满口谎言的证据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内容只有简短的四个字:
【你被盯上了。】
几乎同时,林默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一个穿着黑色夹克、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正放下手机,目光冷冷地锁定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