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带来的短暂兴奋，如同劣质烟花，在空中闪烁片刻便迅速熄灭，留下的只有刺鼻的硝烟和更深的寂静。
项目交付后的第二天，章海就倒下了。
起初只是喉咙痛和轻微的乏力，他以为是连续熬夜抵抗力下降导致的普通感冒。但到了下午，情况急转直下。体温在几个小时内飙升到三十九度五，剧烈的头痛像是有一根烧红的铁钎在不断搅动他的脑髓，全身的骨骼和肌肉都发出酸痛的悲鸣。最可怕的是，即使在紧闭双眼的黑暗中，他也能“看到”无数扭曲、旋转的时钟表盘，它们破碎、重组，发出咔哒咔哒的、令人牙酸的声响，充斥着他整个意识。
他蜷缩在公寓的床上，被子被汗水浸透，冷一阵热一阵。身体的痛苦尚可忍受，但那源自精神层面的、对时间感知的错乱，几乎要将他逼疯。他感觉自己时而坠入时间流速极慢的泥潭，每一次呼吸都漫长如一个世纪；时而又被抛入飞速流逝的漩涡，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在被加速抽离。
这就是代价。使用“时之沙”能力，透支生命潜能的确切代价。
在意识模糊的间隙，他艰难地摸到手机，用尽最后一丝清明，给赵凯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病了，急事电联，否则勿扰。”然后，他便陷入了高烧与幻觉交织的混沌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固执的门铃声将他从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拉扯出来。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浑身无力。门外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传来了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是苏晓。章海在意识涣散前，依稀记得自己似乎也曾给她发过一条含糊的求助信息，他记不清了，或许只是濒临崩溃时的本能。
门被轻轻推开，苏晓提着一个小小的保温袋走了进来。看到床上形销骨立、脸色潮红、被汗水浸透的章海，她吓了一跳，连忙放下东西，快步走到床边。
“章海？章海你怎么样？”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天哪，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她没有多问，立刻展现出惊人的行动力。去洗手间打来温水，用湿毛巾细致地帮他擦拭脸颊和脖颈的冷汗，又费力地帮他换掉了湿透的上衣。她的动作轻柔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
章海在昏沉中，能感觉到那微凉的毛巾带来的片刻舒缓，能闻到空气中渐渐弥漫开的、淡淡的粥米清香，还能感受到身边有一个稳定而温暖的存在，这让他脑海中那些疯狂旋转的时钟幻象，稍稍平息了一些。
等他再次恢复些许清醒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苏晓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就着台灯安静地翻看着一本画册。温暖的灯光勾勒着她侧脸的轮廓，静谧得像一幅油画。
“醒了？”她察觉到动静，合上画册，倒了一杯温水递过来，“先把水喝了，我熬了点小米粥，你喝一点再吃药。”
章海依言喝水，温热的液体滑过干痛喉咙，带来一丝生机。他看着苏晓，声音沙哑：“谢谢……麻烦你了。”
“不麻烦。”苏晓笑了笑，盛了一碗粥递给他，“不过你这次可真是拼，听你朋友在电话里说，你们接了个大项目，三天就搞定了？怪不得累成这样。”
她说的朋友自然是赵凯。章海昏迷期间，赵凯打来过好几个电话，都是苏晓接的，帮他搪塞了过去。
章海小口喝着温热粘稠的米粥，胃里终于有了一丝暖意。他没说话，默认了这个“劳累过度”的解释。
“其实吧，赚钱虽然重要，但也不用这么透支自己。”苏晓看着他，语气平和，“我认识很多自由职业者，也包括一些程序员，他们接活的节奏完全由自己掌控。忙一阵，歇一阵，钱可能没那么多，但时间是自己的，身体是自己的，心情也是自己的。”
她顿了顿，望向窗外城市的灯火：“你看外面那些人，一个个步履匆匆，好像慢一步就会被时代抛弃。但有时候，慢下来，才能看清楚自己真正想去哪里。‘社会时钟’滴答响，那是别人的时间，你自己的生命，应该由你自己来读秒。”
她的话像一阵清凉的雨，洒在章海因高烧和焦虑而干涸的心田上。他想起赵凯在电话里兴奋地规划着下一个“更大、更赚钱”的项目，那种急不可耐，与此刻苏晓话语中的宁静，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两条截然不同的路，似乎正清晰地在他面前铺开。
在苏晓的照料和退烧药的作用下，章海的高烧在第二天傍晚终于退了。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那些恐怖的时钟幻象已经消失，思维也恢复了清晰。
苏晓在他退烧后便离开了，留下足够的食物和药品，并嘱咐他好好休息。
章海坐在床上，感受着劫后余生的虚脱。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时之沙”的反噬。这能力绝非可以随意使用的工具，它更像是一把燃烧寿命换取瞬间光辉的双刃剑。
他必须更谨慎，更清楚地界定使用的边界。
就在他沉思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赵凯发来的信息，语气依旧亢奋： “海子，好点没？赶紧恢复！又有个绝佳机会，比上一个盘子更大！对方是‘创时资本’下面的一个孵化项目，要是能被看上，咱们就真起飞了！资料发你邮箱了，有空看看！”
又是“创时资本”。章海皱起眉头，这个名字最近似乎出现的频率有点高。他没有立刻回复赵凯，而是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电脑，试图搜索更多关于这个投资机构的信息。
公开信息很少，只知道它背景神秘，投资风格极其犀利，专注于高科技和互联网领域，尤其偏好那些能在短时间内实现爆发式增长的企业。风评毁誉参半，有人说它点石成金，也有人说它对待被投公司控制欲极强。
正当他浏览着一些边角料的行业论坛帖子时，一种极其细微的、被窥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蛛丝，轻轻拂过他的后颈。
不是幻觉！
他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窗户、门口、天花板……没有任何异常。但他的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那种感觉，和之前在办公室感受到的如出一辙，只是这次，更近，更清晰。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闭上眼睛，没有试图去“加速”时间，而是将全部的精神力集中到自身的感知上，如同一个雷达，向四周无声地扩散。
一秒，两秒……
就在他精神凝聚到某个临界点时，他“听”到了——不是用耳朵，而是用某种超越了常规感官的直觉——一个极其微弱、规律且非自然的电子脉冲信号！信号源，似乎来自……他正握在手里的手机！
章海猛地睁开眼，眼神冰冷。他没有丝毫犹豫，强撑着虚弱的身体下床，从工具箱里翻出一个不常用的旧手机，插入SIM卡开机。然后，他将那个可能被监控的智能手机，直接塞进了厨房微波炉旁的金属饼干盒里，并盖紧了盖子——一个简易的法拉第笼，足以屏蔽绝大部分信号。
做完这一切，他才感觉那若有若无的窥视感消失了。
冷汗，再次浸湿了他的后背。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发烧，而是因为一种清晰的、落入陷阱的恐惧。
是谁？“创时资本”？还是那个灰色头像背后的人？他们已经不仅仅是“关注”他，而是开始实质性的监控了？
章海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个紧闭的金属盒子，感觉自己仿佛也被困在了一个无形的牢笼之中。能力的代价如同内伤，时刻提醒他力量的危险；而外部的威胁，则已将触角伸到了他的私人领域。
苏晓带来的片刻宁静与治愈，被这冰冷的现实瞬间击碎。赵凯所描绘的充满诱惑的财富之路，其尽头似乎也隐藏着未知的陷阱。
他拿起那个旧手机，屏幕暗淡，功能简陋。他点开通讯录，里面只有寥寥几个号码。他的目光在苏晓和赵凯的名字之间徘徊。
一条路，通向宁静却可能平凡的自我世界；另一条路，通向波澜壮阔却危机四伏的财富与力量之海。
而此刻，无形的敌人，可能正在暗处，为他读着倒计时。
章海沉默了很久，最终，他没有拨打任何一个电话。他只是点开了邮箱，下载了赵凯发来的那份关于“创时资本”孵化项目的资料。
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勾勒出这个时代繁华而冷漠的轮廓。章海的脸在手机屏幕微光的映照下，半明半暗，眼神深处，疲惫与警惕交织，但还有一种东西，在恐惧的冰层下悄然燃烧——
那是不甘。
（第四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