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的浪潮在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后，终于暂时退去。
城墙下堆积着大量兽人和少数守军的尸体，破损的云梯和燃烧的残骸冒着缕缕黑烟，与尚未散尽的狼烟混合在一起，将天空染成一种污浊的灰黄色。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焦糊味和一种冰冷的死亡气息。
疲惫的士兵们靠着墙垛坐下，抓紧这短暂的间隙喘息。有人默默地擦拭着武器上的血污，有人拿出水囊贪婪地灌着，还有人望着城墙下的惨状，眼神空洞。医护兵穿着染血的罩袍，在人群中快速穿行，寻找着伤员，进行紧急包扎和处理。压抑的呻吟和偶尔响起的痛哭声，取代了之前的喊杀与咆哮。
威尔靠坐在冰冷的墙垛下，十字剑横在膝上。他的手臂仍在微微颤抖，既有用力过度的酸软，也有强行催动心火后的灼痛与虚脱。脸上干涸的血迹紧绷着皮肤，让他感觉十分不适。他学着旁边老兵的样子，拿出水囊喝了一口，冰冷的液体划过喉咙，稍稍压下了那股翻腾的恶心感。
“嘿，小子，第一回？”旁边一个脸上带着擦伤的老兵递过来一块黑面包，“吃点东西，下一波不知道什么时候来。”
威尔道了声谢，接过面包，机械地咀嚼起来，味道寡淡，难以下咽，但他知道必须补充体力。
“刚才那一下，带火苗的，挺厉害。”老兵啃着自己的面包，含糊地说，“索恩家的？”
威尔点了点头。
老兵咧了咧嘴，露出被烟草熏黄的牙齿：“怪不得。省着点用，你们那玩意儿，烧命。”
威尔沉默着，再次点头。代价，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感受到了。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沿着马道传来。威尔抬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
那是一位年轻的女子，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灰色旅行装束，外面罩着一件素色的、沾了些许灰尘和药渍的围裙。她提着一个沉重的木制医药箱，步伐却稳定而迅速。她的面容清秀，带着一种书卷气的沉静，但此刻眉头微蹙，碧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忧虑和专注，正快速扫视着城墙上的伤员。深褐色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
是罗琳·瓦伦丁。帝都来的药剂师学徒，也是瓦伦丁家族这一代的成员之一。瓦伦丁家族以医药学和炼金术研究闻名帝国，与许多边境贵族，包括索恩家族，都有着长期的合作关系。罗琳数月前来到灰烬要塞，名义上是进行边境特有草药的采集和研究，同时也协助要塞的医疗工作。
她很快注意到了坐在墙垛下的威尔，以及他脸上未曾擦拭干净的血迹和略显苍白的脸色。她立刻改变方向，快步走了过来。
“威尔？”罗琳在他面前蹲下，放下医药箱，目光迅速而专业地在他身上扫过，“你受伤了？哪里不舒服？”她的声音清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我没事，罗琳小姐。”威尔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些，“只是有些脱力。皮外伤而已。”他晃了晃那只因为催动心火而掌心通红、起了水泡的右手。
罗琳没有理会他的逞强，直接抓过他的手腕，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同时仔细观察着他的瞳孔和脸色。她的手指微凉，触感细腻，与她此刻严肃专注的神情形成对比。
“精神力透支，心率过快，肌肉过度紧张……还有轻微的能量反噬灼伤。”她很快做出了判断，语气不容置疑，“这不仅仅是脱力。”
她从医药箱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琉璃瓶，里面装着一种莹绿色的、散发着淡淡清凉气息的粘稠液体。“把这个喝了，能帮助你稳定精神，缓解能量躁动。”
威尔认得这东西，这是瓦伦丁家族特制的“宁神药剂”，价值不菲，通常只供应给军官或在修炼中出岔子的家族成员。他犹豫了一下：“这太珍贵了，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你现在就是需要它的人。”罗琳打断他，直接将琉璃瓶塞进他手里，“强行催动心火的后遗症可大可小，不及时处理会影响根基。喝掉。”
她的态度坚决，带着研究者特有的执拗。威尔不再推辞，拔开瓶塞，将莹绿色的液体一饮而尽。一股清凉顺滑的感觉立刻从喉咙蔓延到四肢百骸，仿佛一股清泉浇灭了体内残存的燥热与刺痛，精神上的疲惫和紧绷感也缓解了不少。瓦伦丁家族的药剂，果然名不虚传。
“谢谢。”威尔由衷地说道。
罗琳点了点头，又拿出一个陶罐，里面是某种墨绿色的、散发着草药清香的药膏。“手。”
威尔伸出灼伤的右手。罗琳用一根干净的木片挑起一些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他的掌心。药膏触感冰凉，很好地缓解了灼痛感。
“你的‘燃烬之路’才刚刚起步，威尔。”罗琳一边涂抹，一边低声说道，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每一次超越极限的燃烧，都是在加速生命的消耗。你必须学会更精确的控制，减少不必要的损耗。否则……”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威尔沉默了片刻，看着眼前专注为他上药的女子。他知道罗琳不仅仅是出于医者的职责，瓦伦丁家族与索恩家族世代交好，他们一直在研究如何减轻“燃烬之路”的代价，这也是罗琳来到边境的目的之一。
“控制……谈何容易。”威尔看着自己涂满药膏的掌心，声音低沉，“在那种情况下，要么燃烧，要么死。”
“我明白。”罗琳收起药膏，抬起头，碧色的眼眸直视着威尔，“所以我和我的家族，一直在寻找答案。不仅仅是缓解，也许是……逆转，或者找到一条新的路。”
她的眼神中闪烁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光芒，那是对知识的渴求，对未知领域的探索欲望，也夹杂着一丝对眼前这个年轻男子命运的担忧。
就在这时，城墙下方再次传来了沉闷的战鼓声，比之前更加密集，更加狂暴。兽人的号角再次吹响，如同野兽的咆哮。
“他们又来了！”瞭望塔上传来声嘶力竭的警报。
疲惫的士兵们骂骂咧咧地，却又无比迅速地重新拿起武器，站了起来，回到各自的战斗岗位。短暂的休憩结束了，下一轮更加残酷的攻防战即将开始。
罗琳立刻站起身，提起医药箱，对威尔快速说道：“小心些。活着回来，我的研究还需要更多的……数据。”她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关于‘活着的’索恩家族成员的数据。”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快步走向另一段似乎伤员更多的城墙，深灰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忙碌的人群中。
威尔握了握拳，掌心的清凉药膏似乎带来了一丝力量。他深吸一口气，将那瓶宁神药剂带来的舒缓感压入心底，重新握紧了膝上的十字剑，站到了墙垛之后。
远方，暗红色的潮水再次涌来。而他的脑海中，除了战斗，还萦绕着罗琳那句关于“逆转”与“新路”的话语。这微弱的声音，如同在无尽燃烧的灰烬中，投下的一颗可能带来改变的种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