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太医来了。”丫鬟春桃的声音带着未散的惊悸,小心翼翼地在拔步床外响起。
床幔被轻轻撩开一角,露出一张苍白脆弱却难掩绝色的脸。
司徒喻靠在软枕上,湿发已被绞干,披散在肩头,更衬得脸色透明如纸。
唯有那双眼睛,黑得惊人,沉得吓人,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所有情绪都被掩埋在平静的水面之下。
屋内灯火通明,驱散了秋夜的寒,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压抑的冰冷。
这冰冷,主要源自床边负手而立的那道身影。
陆知远已经换下了湿透的官袍,穿着一身墨色常服,身姿挺拔如松,却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气。
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未曾落在床上那个刚刚经历生死边缘的女人身上,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太医诊脉,仿佛床上躺着的,不过是一件与他无关的物事。
太医凝神静气,指尖搭在司徒喻腕间覆盖的丝帕上,片刻后,收回手,起身对陆知远躬身道:“陆大人,郡主乃是惊惧交加,寒气入体,加之本身体质偏弱,这才引发高热昏沉。性命无碍,只是需好生静养一段时日,下官开几剂驱寒安神的方子,按时服用便可。”
陆知远微微颔首,语气淡漠无波:“有劳太医。”
他抬手示意春桃跟随太医去写方子取药。待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空气仿佛瞬间凝滞,比刚才更加逼仄。
他终于将目光转向床上的人。
那目光里,没有担忧,没有后怕,只有一种近乎疲惫的厌烦和毫不掩饰的质疑。
“现在,没有外人了。”他开口,声音像结了冰,“司徒喻,你到底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司徒喻缓缓抬起眼帘,对上他那双冷冽的眸子。
原主残留的本能让她心口一阵刺痛,但属于她的理智,如同最坚硬的磐石,牢牢镇压了这丝不该有的情绪。
“闹?”她重复着这个字,声音因虚弱而低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陆大人以为,我是在闹?”
陆知远眉头蹙紧,耐性似乎已经告罄:“难道不是?用性命来博取关注,这般拙劣的手段,你用了不止一次了。只是这次,闹得格外大些。”
他向前迈了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让他俊美的面容看起来有些莫测。
“看着我为了救你,跳下那冰冷的池水;看着婉儿为你担惊受怕,哭成泪人;看着满府的下人因为你鸡飞狗跳……司徒喻,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证明你在这府里,依旧能搅动风云?”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向原主最在意、最脆弱的地方。
若还是那个痴恋他的司徒喻,此刻怕是早已心痛如绞,崩溃大哭。
然而,床上的女人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平静得近乎诡异。

直到他说完,室内只剩下他压抑着怒意的呼吸声。
她才轻轻地、极缓地牵起毫无血色的唇角,露出一抹极淡的、带着嘲弄的弧度。
“陆大人,”她开口,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更多斥责,“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
陆知远眸光一凝。
“我并非要证明什么。”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也并非要博取谁的关注。”
她微微偏头,视线似乎穿透了紧闭的房门,落在了未知的远处,语气平淡得像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的那位,心地善良、柔弱不能自理的表妹林婉儿,在荷花池边,‘不小心’地,伸手推了我一把。”
她顿了顿,目光转回,重新落在他瞬间阴沉下来的脸上,语气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玩味。
“若非如此,我好端端的,为何要去那池边‘寻死’?难道是为了试试这秋日池水,是否足够冰凉刺骨?”
“够了!”陆知远猛地低喝出声,额角青筋微跳。
他显然一个字都不信,只觉得这是她又一次针对林婉儿的、毫无新意的污蔑和构陷。
“司徒喻!”他几乎是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婉儿心地纯善,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她当时为了救你,急得几乎要自己跳下去!你如今这般攀咬她,不觉得良心有愧吗?!”
“心地纯善?”司徒喻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话,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牵动了虚弱的身子,引起一阵压抑的咳嗽。
咳声停下后,她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彻底消失。
她抬起眼,那双漆黑的眸子直直地锁住他,里面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和疏离。
“陆知远,”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摒弃了所有虚伪的客套,“你的眼睛,若是只能看到你想看到的,那与瞎了,有何分别?”
“你!”陆知远被她话语里的尖锐和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刺得一窒,心头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还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她骤然改变的态度而产生的慌乱。
他印象中的司徒喻,面对他的指责,要么是歇斯底里的辩驳,要么是哀怨欲绝的哭泣,何曾有过这般……冷静到冷酷的模样?
仿佛她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在冷静地陈述着他人的谬误。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极其不适。
“证据呢?”他强压下怒火,冷声道,“你说婉儿推你,证据何在?当时池边只有你们几人,你的丫鬟自然帮你说话,婉儿的丫鬟自然也维护她。空口白牙,你让我如何信你?”
“证据?”司徒喻轻轻重复,眼底的嘲弄更深了,“我需要向你证明什么?信与不信,是你的事。”
她微微阖上眼,似乎疲惫至极,不愿再与他多做无谓的争辩。
苍白的脸上只剩下纯粹的疏冷。
“我只是告知你一声。至于你选择相信谁,”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与我何干?”
这副油盐不进、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的姿态,彻底激怒了陆知远。
他从未被她如此轻视过!
一股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的情绪猛地窜上心头,让他口不择言:
“与你何干?司徒喻,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我陆知远的妻子!你这般行径,丢的是我陆家的脸面!”
“妻子?”司徒喻倏地睁开眼,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剖开,“陆大人何时当真视我为妻?五年了,你住在书房的时间,远比在这主院多。若非皇家赐婚,父辈压力,你陆知远,可会多看我一眼?”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
“所谓的夫妻情分,不过是你我心知肚明的一场笑话。如今,连这场笑话,我也懒得再陪你演下去了。”
陆知远被她这番话震得后退了半步,瞳孔微缩。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她说的,句句是实情。
五年来,他因被迫入赘的屈辱,将对权势的不满,尽数发泄在了这个用尽手段嫁给他的女人身上。
他冷落她,忽视她,甚至……厌恶她。
他从未将她当作真正的妻子。
可这些话,被她如此直白、如此平静地撕开,摊在明晃晃的灯火下,竟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难堪和……心虚。
“强取豪夺,是我之过。”司徒喻看着他脸上细微的变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绝,“这五年,也算偿了你的债。从今往后,你是清高孤傲的状元郎,我是仗势欺人的镇北郡主。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她重新躺了回去,拉高锦被,侧过身,只留给他一个单薄而冷漠的背影。
“我累了,陆大人请回吧。”
逐客令下得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留恋。
陆知远僵在原地,看着那抹背对着他的身影,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闷又痛。
方才的怒火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空落落的茫然。
她说不爱了。
她说不演了。
她说要桥归桥,路归路。
这难道不是他一直以来想要的吗?
摆脱这个女人的痴缠,重获清净。
可为什么……当这一刻真的来临,他却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反而像是……失去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屋内只剩下烛火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以及她似乎因为不适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他站了许久,久到双腿都有些发麻。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决绝的背影,猛地一甩衣袖,转身大步离去。
房门被“砰”地一声带上,震得桌上的烛火都晃了几晃。
巨大的声响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确认他离开后,床上的司徒喻才缓缓转过身。
脸上早已没有了方才的虚弱和冷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如鹰隼般的冷静。
她看着床顶繁复华丽的帷帐,那上面绣着寓意着夫妻恩爱的鸳鸯戏水图,此刻看来,讽刺无比。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人离去时带来的、清冷的墨香,与他表妹身上那甜腻的熏香味道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她抬起手,轻轻抚上自己依旧隐隐作痛的心口。那里,属于原主的最后一丝执念和不甘,似乎随着今晚这场彻底的决裂,正在慢慢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涅槃重生后的冰冷与坚硬。
低声的冷笑,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锋芒。
“既然如此,那便看看,谁的手段更高明吧。”
窗外,一道纤细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隐没在黑暗中,将卧房内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林婉儿指尖死死抠着掌心,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浓烈的嫉恨。司徒喻……她怎么会变成这样?不,绝不能让她破坏自己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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