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议事大殿。
往日里庄严肃穆的殿堂，此刻却弥漫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沉寂。檀香在白玉香炉中袅袅盘旋，却驱不散弥漫在每个人心头的阴霾。几位须发皆白、气息深沉的长老分坐两侧，眉宇间皆是凝重。宗主沈沧海端坐主位，面色沉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座椅扶手上冰冷的玉质雕花。
沈清歌垂首立于大殿中央，感受着那些或审视、或怜悯、或漠然的目光，如同针扎般落在她身上。她只是一个无法感应灵气的凡人，站在这灵气充盈、威压隐隐的仙家大殿中，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单薄的身躯像风中芦苇般微微颤抖。她不明白，为何今日会被召至这宗门重地。
“咳。”大长老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声音干涩，“天尊府的法旨，诸位都已知晓。君无夜天尊修为通天，乃我人族擎天之柱，他能看得上凌霜，本是我青云宗天大的荣耀……”
他话锋一转，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然，天尊命格特殊，修行之路伴有‘寂灭情劫’。此劫凶险万分，需一位命格相合之女子为其承担劫气，方可安然度过。天尊推演天机，认定……凌霜便是那应劫之人。”
应劫之人？沈清歌心头一跳，隐隐感到不安。她偷偷抬眼，看向坐在父亲下首，那位光彩照人的姐姐——沈凌霜。她身着流云广袖裙，头戴灵玉簪，周身灵气盎然，天生道体的光辉让她无论身处何地都是焦点。此刻，她微微蹙着眉，绝美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与不甘，惹人怜爱。
“寂灭情劫……”一位脾气火爆的红脸长老猛地一拍座椅扶手，声音带着怒意，“说得冠冕堂皇！谁不知那实则是为天尊挡灾替死的‘容器’！劫气缠身，轻则道基尽毁，重则魂飞魄散！凌霜乃我青云宗千年不遇的奇才，身负宗门未来兴衰，岂能就此断送？！”
“放肆！慎言！”另一位瘦高长老立刻呵斥，紧张地看了一眼殿外天空，仿佛怕被谁听去，“天尊法旨，岂容你我置喙？忤逆天尊，我青云宗顷刻间便有覆灭之祸！”
大殿内再次陷入争吵前的死寂。每个人都明白，红脸长老说的是事实，但瘦高长老点出的更是无法反抗的残酷现实。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谓的宗门荣耀、天才未来，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沈沧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声音沙哑：“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凌霜她……”
一直沉默的沈凌霜突然站起身，朝着诸位长老和父亲深深一拜，声音婉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父亲，诸位长老，为宗门计，凌霜……愿往。”
她抬起头，美眸中已盈满水光，却强忍着不让其落下，更显得坚毅又凄美：“能为宗门化解此劫，凌霜万死不辞。只是……只是日后不能再侍奉父亲左右，不能再为宗门效力，心中实在难安……”说着，语带哽咽，惹得几位长老面露不忍与惋惜。
“凌霜我儿……”沈沧海虎目含泪，几乎要老泪纵横。
就在这悲情气氛弥漫之时，一直如同隐形人般的沈清歌，却敏锐地捕捉到姐姐低头瞬间，嘴角那一闪而逝的、如释重负的弧度。以及，她藏在袖中，紧紧攥着的一枚流转着奇异霞光的玉佩。沈清歌认得那玉佩，据说是一件罕见的护魂灵宝。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沈清歌的脑海——姐姐她，似乎早有准备？这悲壮的表态，是真的无奈，还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
就在这时，那位一直闭目养神，号称宗门内最精通卜算推演的枯木长老，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目光浑浊，却仿佛能看透人心，最终落在了大殿中央，那卑微如尘的沈清歌身上。
“或许……并非没有转圜之机。”枯木长老的声音如同枯柴摩擦，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慢悠悠地道：“老夫方才以宗门气运为引，暗中推演。发现与天尊命格产生微弱感应的，并非只有凌霜一人。”
“什么？”众人皆惊。
枯木长老的指尖，遥遥指向沈清歌：“清歌丫头，与凌霜血脉同源，命理轨迹在出生之时曾有短暂交错。若以‘偷天换日’秘法，辅以凌霜一滴心头血与随身信物，或可……暂时蒙蔽天机，让清歌，代姐应劫。”
“轰——！”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炸响在沈清歌耳边！她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枯木长老，再看那些闻言后眼神骤然变化的长老和父亲。
代姐应劫？让她这个凡人，去替姐姐承受那所谓的“寂灭情劫”？去当那个必死无疑的“容器”？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冻得她四肢冰凉，血液都仿佛凝固。
“不可！”沈沧海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脸上闪过一丝挣扎，“清歌她毫无修为，此去无异于送死！我……”
“宗主！”大长老厉声打断他，眼中却闪烁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此乃天意！枯木长老既已推演出此法，便是我青云宗一线生机！清歌虽无法修炼，但能为宗门存续、为她姐姐的前程牺牲，亦是她的造化与荣耀！”
“不错！”另一位长老立刻附和，语气变得急切，“凌霜乃宗门希望，她的道体万中无一，未来必能带领青云宗走向辉煌！而清歌……她一介凡人，寿元不过百载，若能以此残躯为宗门换来喘息之机，便是她最大的价值！”
“牺牲一人，保全宗门与天才，此乃最优之选！”
“清歌性子温顺坚韧，或能……或能在天尊身边支撑得久一些……”
言辞如刀，一刀刀剜在沈清歌心上。她看着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长辈，此刻为了所谓的“大局”，如此轻易地决定着她的命运，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荣耀？造化？价值？原来她这个无法修炼的女儿，在父亲和宗门眼中，唯一的价值就是替天才去死吗？
她看向父亲沈沧海，眼中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
沈沧海接触到女儿那清澈却充满绝望的眼神，浑身剧震，脸上肌肉抽搐，显露出巨大的痛苦和矛盾。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在对上大长老那冰冷而充满压迫的目光，以及看到沈凌霜那泫然欲泣、我见犹怜的模样时，最终，那一点点父女之情，被宗门利益和对天才女儿的偏爱彻底压垮。
他颓然地低下头，避开了沈清歌的目光，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为了宗门，便……依计行事吧。”
轰隆——！
沈清歌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在她面前轰然崩塌。最后一丝希望彻底湮灭，心口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比任何肉体上的伤害都要疼上千百倍。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腥甜的血味，才没有让自己当场失态。
“妹妹……”沈凌霜适时地走上前来，握住沈清歌冰凉的手，泪珠恰到好处地滑落，演技无可挑剔，“姐姐对不起你……可宗门养育之恩重于泰山，我们身为沈家女儿，当以此为先……你……你放心去吧，姐姐会永远记得你的好……”
她的手温暖柔软，带着灵气的滋润，与沈清歌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那看似关切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是毒针，扎进沈清歌的耳中。
沈清歌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动作之大，让沈凌霜都踉跄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沈清歌抬起头，原本温顺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冰冷和彻骨的嘲讽。她逐一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将他们的虚伪、冷酷、算计，深深烙印在心底。
她没有哭闹，没有质问，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挺直了那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的脊梁，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又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好。”
一个字，干净利落，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静。
她看着沈凌霜，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姐姐，你的大道……但愿能一路通天。”
“这份‘替嫁’的‘恩情’，我沈清歌……记下了。”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决绝地转身，一步一步，走向大殿之外那刺眼的阳光。单薄的背影在空旷的大殿中拉出长长的影子，倔强，而又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恨意。
殿内，众人面面相觑，沈清歌最后那一眼，以及那句意味深长的话，竟让他们心中无端生出一股寒意。唯有沈凌霜，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轻轻抚摸着那枚护魂玉佩，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快意，以及一丝对那蝼蚁般妹妹临终狠话的不屑一顾。
阳光炙热，沈清歌却只觉得浑身冰冷。她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温顺、隐忍、对亲情还抱有一丝幻想的沈清歌，已经死了。
前方的路，是仙尊，是地狱。
但她既接了这“造化”，便一定会……好好地“走”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