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配住处的过程简单而粗暴。她们被带到一个紧挨着浣衣房的大通铺房间，里面已经住了七八个丫鬟，空气中混杂着汗味和皂角的气味。分配给她们的，是靠近门口、最冷最潮湿的三个铺位，铺着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草垫和旧棉被。
没有人对她们表示欢迎，只有冷漠和隐约的排斥。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头目的丫鬟，名叫春杏，身材壮实，叉着腰过来，语气不善地交代了几句规矩：何时起床、何时吃饭、何时上工，不得迟到，不得私藏物品云云。
第二天天不亮，刺耳的锣声就响彻院落。陆芸和春草、秋叶跟着其他丫鬟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冷水胡乱抹把脸，便赶到浣衣房开始一天的劳作。
浣衣房的工作量远超陆芸的想象。几个巨大的水池边，堆满了从府中各房收来的脏衣物、床单、抹布……种类繁多，污渍各异。初春的河水被引入池中，冰冷刺骨。她们需要长时间将手浸泡在里面，用皂角、草木灰反复捶打搓洗。
这具十三岁的身体瘦弱无力，没干多久，陆芸就感到双臂酸软，手指冻得通红麻木，几乎失去知觉。冰冷的湿气透过单薄的衣物，侵入四肢百骸。她咬紧牙关，模仿着旁边人的动作，努力跟上节奏。春草和秋叶早已累得脸色发白，偷偷抹着眼泪。
休息时，只有短暂的片刻和粗糙的饭食。所谓的饭，不过是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和几个拉嗓子的粗粮窝头，偶尔有几根不见油星的咸菜。这与她现代时虽然忙碌但至少衣食无忧的生活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但她没有时间自怨自艾。她强迫自己观察和学习：哪些布料需要轻柔对待，哪些污渍有特殊的处理方法，这里的管事和丫鬟之间是什么关系，谁可以得罪，谁需要巴结……她像一块海绵，拼命吸收着关于这个新“职场”的一切信息。她注意到，春杏似乎与管事的张嬷嬷有些亲戚关系，因此在丫鬟中颇有势力，时常欺压新人。
繁重的体力劳动和恶劣的生存环境，迅速消耗着人的意志。春草和秋叶几乎每日以泪洗面，眼神日渐麻木。陆芸也感到身心俱疲，但她知道，绝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开始尝试运用现代思维来改善处境。比如，她观察到大家洗衣服时没有章法，衣物混杂，效率低下。她便暗自将衣物按颜色、材质、脏污程度稍作分类，先洗浅色干净的，再洗深色厚重的，避免交叉染色，也节省了换水的次数和时间。
虽然只是微小的调整，但在日复一日的重复劳动中，这点效率的提升还是隐约显现出来。她负责的那堆衣物，总能稍微快一点洗完。
这微小的不同，引起了张嬷嬷的注意。有一天，张嬷嬷巡查时，在陆芸的水池边多站了一会儿，看着她有条不紊的动作，难得地没有挑刺，只是淡淡说了句：“手脚还算利索。”
这句算不上夸奖的话，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在浣衣房激起了涟漪。
一直看新人不顺眼的春杏，立刻感受到了威胁。她阴阳怪气地对身边人说：“哟，新来的就是会卖乖，洗个衣服还搞些花样，别是想着法儿偷懒吧！”
其他一些丫鬟也开始用异样的眼光打量陆芸，孤立和排挤变得更加明显。吃饭时，好一点的菜根轮不到她们；晚上睡觉，门口的冷风飕飕地往里灌。
陆芸感受到了这无形的压力，但她选择沉默。她明白，在这种地方，在没有足够能力自保前，任何一点与众不同都可能招致祸端。她必须更加谨慎，将那份来自现代的灵魂小心翼翼地隐藏在这具瘦弱的躯壳之下。
然而，希望也并非全然泯灭。有一次，她抱着一盆洗好的衣物去后院晾晒时，偶然听到两个路过的小丫鬟低声交谈：
“……三小姐真是可怜，又被女先生训斥了，回来哭得眼睛都肿了……”
“唉，嫡小姐们功课紧，压力大也是常事……”
三小姐？陆芸心中一动。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到这个家族核心成员的信息。一个会因为功课而哭泣的贵族小姐，或许……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难以接近？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划过的一丝微光，虽然微弱，却让她在冰冷的绝望中，看到了一线可能的方向。她抬起头，望向高墙之外，那些精致飞檐的一角，心中默默思忖：浣衣房只是起点，她绝不能永远困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