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杏的刁难变本加厉。分配给陆芸的，永远是最脏最累的活计，那些沾染了难以名状污秽的抹布、夜壶垫布，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吃饭时，轮到她们碗里的粥几乎能照见人影，咸菜也总是被挑剩的根茎。夜晚，门口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往里灌，单薄的被子根本无法抵御寒意，陆芸常常在半夜被冻醒，听着身边春草压抑的啜泣和秋叶沉重的叹息，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内心一片荒凉。
巨大的孤独感和无力感几乎将她吞噬。她开始怀疑自己坚持下去的意义。作为一个受过现代教育、拥有独立人格的人，如今却像蝼蚁一样挣扎在生存线上，忍受着最原始的压迫和屈辱。所谓的现代思维，在这个等级森严、力量至上的环境里，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她甚至一度生出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就这样麻木下去吧，像春草和秋叶一样，哭过之后继续忍受，或许哪天累死了、病死了，也是一种解脱。何必还要挣扎，还要思考？思考只会带来更深的痛苦。
天色灰蒙，风雨欲来。张嬷嬷阴沉着脸来到浣衣房，宣布了一个消息：后园靠近西角门的那片花圃，因为位置偏僻，原负责的婆子病倒了，一直荒废着，长了杂草，碍了贵人的眼。现在需要派人去清理出来。
这显然是个谁也不愿意接的苦差事。地方偏僻，劳作强度大，而且远离府邸中心，几乎没有任何在主子面前露脸的机会。
春杏眼珠一转，立刻指着陆芸，对张嬷嬷谄媚地说：“嬷嬷，芸香手脚‘利索’，上次收拾杂物也做得挺好，这花圃的活儿，正好让她去试试，也省得在浣衣房……碍手碍脚。”她话里的恶意毫不掩饰。
张嬷嬷瞥了陆芸一眼，似乎也觉得这是个打发麻烦的好办法，便点了点头：“芸香，就你去吧。给你三天时间，把杂草清干净，地翻一翻。做不完，饭就别想了。”
在众人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陆芸默默地接过了一把生锈的锄头和一把钝口的柴刀。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感到愤怒，只是麻木地跟着一个小丫鬟，走向那个被称为“西角门花圃”的地方。
那是一片真正的荒芜之地。杂草长得比人还高，枯枝败叶堆积，几乎看不出原本的形状。空气中弥漫着腐殖土和灰尘的味道。与其说是花圃，不如说是一片被遗忘的废墟。
陆芸站在荒地前，绝望感达到了顶点。三天？凭她这双手和这把破工具？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一屁股坐在一块冰冷的石头上，泪水终于忍不住涌了上来。现代社会的种种委屈，穿越以来的恐惧、艰辛、屈辱，在这一刻全面爆发。她低声啜泣着，感觉自己就像这荒地里的杂草，卑微，无用，自生自灭。
就在这时，她模糊的泪眼看到，在荒草的根部，紧贴着泥土，有几株极其矮小的、叫不出名字的野草，竟然绽放着星星点点的、鹅黄色的小花。它们那么小，那么不起眼，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但它们就在这贫瘠、被遗忘的角落里，顽强地开着。
陆芸愣住了。她想起了浣衣房里那些默默劳作的丫鬟婆子，比如那个总是沉默寡言、手上布满冻疮却依旧每日浆洗不停的王婆子，比如那个因为偷偷给饿晕的小丫鬟半块窝头而被春杏责骂的烧火婆子。她们的身份比草芥还要卑微，她们的人生似乎看不到任何希望，但她们依旧日复一日地挣扎着、活着。她们的坚韧，是一种沉默而强大的力量。
“我……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见识过更广阔的世界，拥有她们无法想象的知识和思维模式，难道连这点韧性都没有吗？”一个声音在她心里响起，“破罐子破摔？那我和那些真正认命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