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像一滴黑墨掉进了清水里,卷着尘土,停在了司法所门口。
这车在满是土路和自行车的乡里,扎眼得很。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时髦连衣裙的女人走了下来。
是梁璐。
她手上提着好几个印着外文商标的袋子,脸上挂着施舍般的微笑,与周围灰扑扑的环境格格不入。
老所长和几个乡干部都从办公室里探出头来,眼神复杂,小声议论着。
祁同伟就站在自己宿舍的窗边,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眼神无波无澜。
梁璐径直走进司法所,对其他人视若无睹,直接推开了祁同伟宿舍的门。
她把大包小包的东西重重地放在那张破旧的书桌上,发出“砰”的一声。
“同伟,我知道你在这受苦了。”

她的姿态放得很低,语气却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优越感。
“我爸已经知道错了,他说年轻人冲动,不该跟你计较。”
“你跟我回去,我让你进省公安厅,这总比检察院有前途。”
她的话,和前世几乎一模一样,连那份居高临下的“恩赐”口吻都未曾改变。
祁同伟的目光掠过桌上那些他前世见都没见过的“高级货”,然后抬起头,看着她。
“梁老师,谢谢你的好意。”
他的称呼客气,但眼神疏远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岩台乡挺好的,山清水秀,我觉得很适合我。”
梁璐脸上的温柔僵住了。
她没想到,自己屈尊降贵到这个地步,换来的还是毫不犹豫的拒绝。
她的音量陡然拔高,话语里的尖酸刻薄再也无法伪装。
“祁同伟,你别给脸不要脸!”
“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了?你就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你的终点,就是我们这种人的起点!”
“我梁璐愿意下嫁给你,是你家祖坟都在冒青烟!你现在跟我装什么清高?”
她的话越来越难听,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
“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句话,就能让你一辈子烂死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祁同伟听着这些刺耳的咒骂,心里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前世,他就是被这些话,逼得在全校师生面前,向她跪了下去,丢掉了男人最后的尊严。
可现在……
他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向前走了一步,直视着梁璐的眼睛。
“梁老师,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
他的声音很平,却像冰锥一样扎人。
“你以为你愿意嫁给我,是恩赐?”
“可在我眼里,那不是恩赐,是惩罚。”
“你?”梁璐气得笑了起来,“我惩罚你?你配吗?”
“不。”祁同伟摇了摇头,嘴角的弧度带着一丝怜悯,“是你惩罚你自己。”
“你用你的婚姻,去惩罚一个不爱你的人,也惩罚那个除了权力一无所有的自己。”
“我祁同伟虽然穷,但我有骨气。而你,除了一个当官的爹,你还有什么?”
这番话,比任何辱骂都更加诛心!
它精准地刺穿了梁璐所有高傲的伪装,露出了她内里最自卑、最不堪的一面。
“你……你……”
梁璐被他这副洞悉一切的样子彻底击溃了,她指着祁同伟,手指都在剧烈地发抖。
“好!好你个祁同伟!”
“你给我等着!我会让你后悔的!我一定会让你跪下来求我!”
她抓起自己的手包,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转身狼狈地冲了出去。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木门被她用力摔上,震得墙上的灰都簌簌地往下掉。
祁同伟看都没看那些包装精美的礼品,拿起来,一件一件地,全部扔进了门边的垃圾桶。
就像扔掉昨天那两条烟一样,扔掉了前世所有的屈辱。
就在这时,宿舍里的座机电话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
祁同伟接起电话,里面传来陈阳焦急的声音。
“同伟!今天梁璐去找你,没把你怎么样吧?”
“没事。”祁同伟的声音很稳,安抚着电话那头的她。
陈阳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放心地说:“你千万别跟她硬碰硬,我爸说梁群峰那个人,心眼很小。”
“我知道。”
“还有……”陈阳的语气犹豫了一下,“我听以前学校同学说……梁璐最近经常去找侯亮平。”
祁同伟拿着话筒的手,停顿了一下。
侯亮平。
这个名字,像一根扎在灵魂深处的刺。
陈阳继续说:“他们走得很近,学校里都在传,说梁老师可能看上侯亮平了……侯亮平现在是学生会主席,很受老师们器重。”
“是吗?”祁同伟的语气听不出任何变化。
“高端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他倒是很会给自己找靠山。”
祁同伟的脑子里,浮现出前世侯亮平那副正义凛然,却又无比虚伪的面孔。
那一世,他娶了钟小艾,平步青云,最后亲手把自己送进了深渊。
这一世……
梁璐,侯亮平……
祁同伟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如果侯亮平娶不了钟小艾,而是娶了被自己“退货”的梁璐,那他那身“正义”的皮,还能披多久?
侯亮平,这辈子,你老婆必须姓梁!
我说的!
他挂了电话,胸中一口浊气吐出,正想坐下,办公室的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撞开。
乡派出所的刘所长像一头被追赶的公牛,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焦急和恐慌。
“祁助理!祁助理!你可得帮帮我!”
刘所长搓着手,急得团团转。
“出大事了!乡里又丢了一头牛!这已经是第三头了!”
“村民们都快把派出所的门槛给踏破了!牛可是他们的命根子啊!丢一头牛,比要了他们半条命还难受!”
祁同伟示意他坐下说。
“刘所长,别急,案情跟我说说。”
刘所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股脑地把情况全倒了出来。
“盗贼太他娘的狡猾了!现场干干净净,脚印都被扫过,牛棚的锁是用技术开锁,一点撬动的痕迹都没有!这肯定是惯犯,团伙作案!”
“我们所里就这么几杆枪,白天鸡毛蒜皮的事都忙不过来,哪有警力去查这种大案啊!”刘所长愁得直抓头发。
祁同伟听完,没有说话,直接从抽屉里拿出纸笔和一张岩台乡的简易地图。
“刘所长,我以前在学校,对刑侦学有些研究。”
“你信得过我的话,就听我分析分析。”
刘所长抬起头,用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眼神看着他,连连点头:“信得过!祁助理你是大学生,有文化!你说,我听着!”
祁同伟的笔尖在地图上点了三个位置。
“第一头牛在东王村,第二头在南岗村,第三头在北坡村。”
“这三个村子,分据我们乡的东、南、北三个方向,相距甚远。”
“刘所长,你觉得奇怪吗?盗贼为什么不就近作案,反而要跑这么远的路?”
刘所长愣住了,他之前只想着追查线索,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祁同伟没有等他回答,继续说道:“除非……这三个看似毫无关联的地点,对盗贼来说,有一个共同的、绝佳的撤退路线!”
他拿起笔,在地图上画出一条曲折的线条,将三个点完美地串联了起来。
“这是什么?”刘所长瞪大了眼睛。
“一条废弃多年的河道。”
祁同伟的声音冷静而清晰。
“这条河道早已干涸,连接着这三个村子,更重要的是,它的出口,直通我们邻县的牲易市场!”
“盗贼根本不是走大路,他们是牵着牛,沿着这条无人问津的河床,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牛运走的!”
刘所长的嘴巴越张越大,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震惊,最后变成了彻彻底底的骇然!
他当了这么多年警察,竟然还没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看得透彻!
祁同伟没有理会他的震惊,笔尖重重地落在了地图上的最后一个点上。
“按照他们的作案规律,下一个目标,只可能在这里。”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西河村!”
“而且,就是今天晚上!”
刘所长“嚯”地一声站了起来,声音都在发颤。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祁同伟收起地图,站起身,目光如炬。
“怎么办?”
“人赃并获,瓮中捉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