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是温的。
白瓷碗沿贴着嘴唇,王若眉的声音从头顶压下来:“趁热喝了,对你好。”
苦气往鼻子里钻,混着一丝铁锈似的甜。前世这碗绝子药滚下喉咙时,也是这个味道——之后五年,我再没来过癸水,直到被沉塘那天,小腹疼得像有刀在搅。
水草缠上脚踝的感觉,我记了三十年。
碗沿又抵近一分。
我睁开眼,看见王若眉涂着蔻丹的指甲,看见碗里褐色药汤晃动的涟漪,看见她嘴角那抹还没来得及藏好的笑。
然后我抬手,用尽全身力气,把那碗药泼在她脸上。
“啊——”
尖叫声刺破深夜。瓷碗砸在地上,碎成三片,药汁溅了满裙。王若眉捂着脸后退,指缝里淌下褐色的汤,混着她脸上厚厚的粉,像融化的蜡。
“疯了!你疯了!”她声音劈了叉。
我没理她,翻身下床,赤脚踩在碎瓷上。疼,但疼得好,疼得让人清醒。我扑通跪倒,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
“女儿一时失手,请父亲责罚!”
林侍郎站在门口,烛光把他影子拉得老长,像道黑漆漆的闸。他看着我,又看看满脸药汁的王若眉,眉头拧成死结。
“怎么回事?”
“老爷!”王若眉扑过去,抓住他袖子,眼泪说来就来,“妾身听说晚音月事腹痛,特意求了方子,费心熬了三个时辰……她、她竟这样糟蹋妾身的心!”
她哭得梨花带雨,可抓着袖子的手,指节发白。
林侍郎没动,目光落在我身上:“你自己说。”
我抬起头,额上还沾着地上的灰:“回父亲,女儿只是……只是闻着那药味不对。”
“哪里不对?”
“有血的味道。”我说,声音很轻,但屋子里静,每个人都听见了,“母亲端来前,怕是割伤了手。”
王若眉哭声一滞。
林侍郎看向她的手——右手食指,缠着一圈白布,隐隐渗出血色。那是她下午“不小心”被剪子划的,我亲眼看见。
“我……”王若眉想辩解,但林侍郎已摆手。
“够了。”他声音疲惫,“一碗药罢了,不喝就不喝。深更半夜,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可是老爷——”
“我说够了。”林侍郎打断她,低头看我,“你既知错,就去祠堂跪着,跪到明日辰时。”
“是。”
我叩头,起身,赤脚往外走。碎瓷硌进脚心,一步一个血印子,但我走得很稳。跨出门槛时,听见王若眉压得极低的声音:
“小贱人,你给我等着……”
我没回头。
祠堂在宅子最深处,一路穿堂风,刮得人骨头缝发冷。守夜婆子给我开了门,递来个蒲团,眼神怜悯:
“大小姐,何苦……”
我没接话,跪在蒲团上,面对满墙祖宗牌位。烛火昏黄,牌位上的字忽明忽暗,像无数只眼睛在看我。
前世的今夜,我喝了那碗药,之后五年,成了王若眉手里最听话的刀。她用我的医术,治好了她娘家的痼疾,搭上了侯府的门路,最后把我嫁进那个吃人的地方。侯爷是个瘫子,侯夫人天天让我试药,试了三年,我一身是毒,最后被按上“用巫术害人”的罪名,捆了手脚扔进池塘。
沉下去的时候,我看见水面上王若眉的脸,她在笑。
我闭上眼,把那张脸从脑子里抠出去,换成别的——祠堂的格局,牌位的顺序,香炉的位置,砖缝的颜色。
前世替王若眉打理祭品时,我在这祠堂待了整整三个月。每天擦拭牌位,清理香灰,跪拜上香。有个牌位总是歪,我扶正了,隔天又歪。后来我发现,不是牌位歪,是供桌底下有块砖是活的。
砖底下,是空的。
我等到三更梆子敲过,守夜婆子的鼾声响起,才慢慢挪动膝盖,爬到供桌下。手指摸到第三列第二块砖,边缘果然有缝。我用力一抠——
砖松了。
底下是个黑洞,一股陈年香灰混着铁锈的味儿冲上来。我伸手进去摸,指尖碰到个硬物,冰凉,沉,边缘有纹路。

是铜钱。不止一枚,是一串,用红绳穿着,锈得发黑,但能摸出“洪武通宝”四个字。
镇煞钱。
林家祖上出过风水先生,宅子底下埋着铜钱阵,专镇阴煞。这串该是阵眼,怎么会藏在祠堂供桌下?
除非……有人动过阵法。
我把铜钱揣进怀里,砖块推回原处,爬回蒲团上。膝头疼,脚心疼,但脑子清醒得像冰水洗过。
王若眉非要我跪祠堂,不是罚,是试探。试探我还记不记得前世,试探我知道多少。
那我也该回敬点什么。
我咬破食指,血珠渗出来,滴在香炉灰里。然后手指蘸着血灰,在蒲团前的青砖上,画了道极简单的符——引煞符,风水术里最基础的一道,但以血为引,效果翻倍。
画完最后一笔,穿堂风突然急了。
呼——
风从祠堂西南角灌进来,卷着香炉灰扑了满屋,烛火噼啪乱炸,墙上影子张牙舞爪。供桌“吱呀”一声,朝西南挪了三寸。
那里是王若眉院子的方向。
守夜婆子被惊醒,提着灯笼进来,看见满屋狼藉,脸色煞白:“这、这怎么回事……”
“许是祖宗显灵了。”我跪得笔直,声音平静,“婆婆去睡吧,我守着。”
她不敢多留,哆嗦着跑了。
我重新闭上眼,掌心攥着那串铜钱,锈腥味钻进鼻腔。
天快亮时,西南角传来第一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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