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从黄昏开始下的。
起初只是零星的雨点,敲在“阈限书屋”的玻璃橱窗上,留下蜿蜒的水痕,像谁用指尖在雾气上随意划下的符咒。到了晚上八点,雨势骤然转急,整个城市浸泡在一种铅灰色的、连绵不绝的喧嚣里。
林晏坐在书店最深处的工作台后,面前摊着一本精装的《建筑结构力学》。书页泛黄,边缘卷曲,是他大学时代的教材。台灯的光晕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的边界——鼻梁以上浸在光里,下颌隐在阴影中。
已经三天了。
三天前,同样的雨夜,他整理妹妹林晚留下的那箱旧物时,手指触碰到一本硬壳笔记本的边缘。那一瞬间的冰冷触感,让他差点以为摸到了一块冰。随后是短暂的眩晕,视野里闪过一片破碎的、无法理解的色块。
事后他检查那本笔记本,只是普通的素描本,里面是林晚大学时期画的速写:街角的老树、咖啡馆的客人、黄昏的操场。没有异常。
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从那晚开始,他偶尔会“看”到一些不该存在的东西。
比如现在。
书店东南角的阴影里,那团空气的质感和其他地方不同——更“稠”一些。不是视觉上的黑暗,而是一种感知上的“浓度”。如果他盯着看超过五秒,眼角余光就会捕捉到极其细微的、如同墨水滴入清水般的“晕染”现象。
林晏移开视线,端起手边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口。苦涩在舌尖炸开,让他清醒了些。
他试着用建筑师的专业素养来分析:可能是光线折射,可能是雨水导致室内外温差产生的空气密度变化,也可能是他连续熬夜产生的视疲劳。
但他心里清楚,这些解释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因为就在昨天打烊后,他亲眼看见那团阴影“蠕动”了一下。不是生物的蠕动,更像是一滴浓稠的墨,在无形的平面上缓缓摊开、收拢。
然后他手臂内侧,那个从三年前妹妹失踪后就偶尔会刺痛的旧伤疤——一道被碎玻璃划出的、两厘米长的浅疤——突然开始发烫。
烫得像有人用烟头按在上面。
“林老师,这本多少钱?”
一个声音把他拉回现实。柜台前站着个穿高中校服的女生,手里拿着本封面印着星空图案的诗集。她脸色有些苍白,眼下有浓重的青黑。
林晏起身走过去,接过书扫了眼书脊上的标签:“三十五。不过这本……”他翻开封底,看到内页上用铅笔写着一个小小的“晚”字,笔迹娟秀,“这本是私人藏书,不卖的。抱歉。”
女生显得有些失望,但还是点点头,转身去别的书架了。
林晏站在原地,拇指摩挲着那个“晚”字。这是林晚的书。三年来,他把她留在老家的所有东西都搬到了书店,分门别类放在不同的区域——艺术类在靠窗的第二排书架,文学类在楼梯旁的旋转架上,而那些她失踪前正在读的书,被他锁在了工作台下面的柜子里。
只有那本无字的硬壳笔记本,他放在了卧室床头。
因为那是她失踪前夜,最后拿在手里的东西。
雨越下越大。
九点半的时候,书店里最后一个客人离开。林晏锁上门,挂上“已打烊”的木牌,然后开始每天的例行工作:整理被翻乱的书架、擦拭桌面、给角落的绿植浇水。
当他走到东南角那团异常阴影附近时,手臂上的疤痕又开始隐隐作痛。
这次他没有移开视线。
他蹲下来,从工具柜里取出一个手电筒,打开,光柱刺破阴影。
什么都没有。
书架、地板、墙壁接缝处堆积的灰尘,一切正常。手电筒的光是标准的暖白色,没有发生色散或扭曲。
但当他关掉手电,让眼睛重新适应昏暗的环境光时,那种“稠密感”又回来了。
林晏沉默了十几秒。然后他做了一个决定——他伸出手,朝那片阴影探去。
指尖距离阴影边缘还有五公分时,空气的温度骤然下降了至少三度。不是错觉,因为他手臂上的寒毛立了起来。继续往前伸,两公分,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层……“膜”。
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那是什么感觉。如果硬要说,就像把手伸进一池粘稠的、冰冷的胶体。有阻力,但阻力不均匀,有些地方硬,有些地方软。
最诡异的是,当他的指尖在那层“膜”上移动时,他“听”到了声音。
不是通过耳朵,是直接在大脑里响起的。
那是一种混合音:远处人群的嘈杂低语、某种机械有规律的滴答声、还有……哭声。一个年轻女性的、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声。
林晏猛地抽回手。
指尖残留着冰冷的粘腻感,但皮肤表面是干燥的。幻觉?还是……
他低头看向手臂。那道浅疤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暗红色,像皮下的毛细血管全部破裂了。
疼痛加剧了。
他回到工作台,从抽屉里翻出药箱,找出止痛贴。撕开包装时,他的手在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久违的、近乎兴奋的紧张感。
三年来,他第一次触碰到了一些“真实”的东西。
一些和妹妹失踪有关的东西。
贴好药膏后,疼痛稍微缓解。林晏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雨声被玻璃隔绝,只剩下沉闷的、持续的鼓点。脑海里却回放着刚才听到的混合音。
那个哭声……不是林晚的。
他能肯定。他和妹妹一起长大,听过她所有的哭声——小时候摔跤后的嚎啕大哭,青春期和父母吵架后委屈的抽泣,大学时看悲剧电影时的默默流泪。每一种他都记得。
刚才那个声音,更年轻,也更绝望。
而且机械的滴答声……那是什么?钟表?仪器?还是某种……
他的思绪被手机震动打断。
屏幕亮起,是一个没有存储的本地号码。林晏皱了皱眉,按下接听。
“请问是林晏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中年男性的声音,语速平稳,用词精准,带着某种体制内特有的腔调。
“是我。哪位?”
“这里是市民政局下属的特殊事务协调办公室。我们注意到您名下的‘阈限书屋’近期有一些……异常的能源读数波动。想和您约个时间,上门做一次例行检查。”
林晏的脊背挺直了。
民政局?特殊事务协调办公室?他从没听说过这个部门。而且“异常的能源读数波动”——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书店东南角。
“什么能源读数?”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
“只是一些标准的环境监测数据,林先生不必紧张。”对方的语气依旧平稳,“主要是为了市民的安全考虑。最近天气异常,有些老旧建筑的电路容易出问题。”
“我的书店三个月前刚做过全面电路检修。”
电话那头停顿了两秒。
“那么,可能是我们这边的数据误判。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希望您能配合。明天上午十点,我们的工作人员会准时到访。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
这不是询问,是通知。
林晏握着手机,指节微微发白:“如果我不方便呢?”
“林先生。”对方的声音沉了一度,“这是为了公共安全。您应该理解。明天上午十点,两位工作人员会佩戴工作证上门。希望您能在场。祝您晚安。”
电话挂断了。
忙音在耳边响了很久,林晏才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屏幕上显示通话时长一分十七秒。他调出通话记录,想要回拨,却发现那个号码显示“无法识别”。
他坐在黑暗里,只有工作台的台灯还亮着,在身后投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民政局。特殊事务。异常读数。
还有刚才触碰到的那层“膜”。
这些碎片在脑海里旋转、碰撞,逐渐拼凑出一个让他背脊发凉的轮廓。
三年前,妹妹林晚失踪后,官方给出的说法是“参与梦境心理学研究项目时发生的意外事故”。五个志愿者,三女两男,在一台实验性“梦境共享仪”过载后,一人失踪,四人昏迷。昏迷者在三周内陆续苏醒,但全都失去了事故前后的记忆。
林晏拿到的事故报告只有十二页,其中八页是免责声明和保密协议。剩下的四页里,充斥着“非典型神经共振”、“意识场扰动”、“暂时性现实认知剥离”这类他看不懂的术语。
唯一清晰的是结论:林晚的失踪是一起“不可复现、不可理解、且无责任人”的悲剧。
但他不信。
因为林晚失踪前一周,曾经给他打过一通电话。当时他正在工地赶工期,电话里很吵,他只记得妹妹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兴奋:
“哥!我可能找到了一个方法,能看到‘门’后面的东西!”
“什么门?”他当时问。
“就是……哎呀电话里说不清!等我这次实验做完,回去详细跟你说!可能会改变一切!”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通话。
三天后,他接到研究机构的通知。
回忆被手臂突然爆发的剧痛打断。
这次的疼痛和之前完全不同——不再是表皮的灼烧感,而是从骨头深处渗出来的、冰冷的、带着脉动的痛。林晏咬紧牙关,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他下意识地挽起袖子。
然后他僵住了。
那道浅疤……在发光。
不是比喻。皮肤之下,那道两厘米长的疤痕组织,正在透出一种极其微弱的、暗沉如铁锈的暗红色光芒。光芒随着他的心跳明暗交替,像某种活物在呼吸。
最诡异的是,疤痕的形状正在缓慢改变。
原本不规则的边缘开始变得规整,两端向上弯曲,中间向内凹陷……逐渐形成一个极其粗糙的、但确凿无疑的符号。
一扇微缩的、紧闭的门。
林晏的呼吸停滞了。
他死死盯着手臂,大脑在最初的几秒完全空白。然后,一股冰冷的战栗从尾椎骨一路窜上后颈。
这不是幻觉。光在持续,痛在持续,形状的变化也在持续。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想要触碰那个发光的印记,却在距离皮肤还有一公分时停住了——因为他“感觉”到了排斥。不是物理上的力,而是一种更原始的、如同同极磁铁相斥般的“拒绝”。
“这……是什么……”
他的喃喃自语在空旷的书店里消散。
几乎是同时,工作台下方的柜子里,传来了声音。
咚。咚。咚。
缓慢的、有节奏的敲击声。像是有人被关在里面,用指节轻轻叩打着木板。
林晏猛地转头,盯着那个柜子。
柜子里锁着林晚失踪前正在读的七本书。他每个月会打开一次,检查书籍的保存状况,然后重新锁上。上一次打开是两周前,一切正常。
咚。咚。咚。
敲击声还在继续。不快,但异常清晰。
林晏缓缓起身。疼痛暂时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压制——一种混合着恐惧、期待和近乎疯狂的决绝。他走到工作台前,蹲下,从钥匙串里找出那把单独存放的小铜钥匙。
钥匙插进锁孔时,敲击声停了。
他深吸一口气,转动钥匙。咔哒一声,锁开了。
柜门向内开启了一条缝。没有光从里面透出,只有一股陈旧纸张混合着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林晏用手电筒照进去。
七本书整齐地码放在底层。最上面一本,是精装版的《爱丽丝镜中奇遇》。
但书的位置……不对。
他清楚地记得,两周前他放回去时,《爱丽丝》是竖着放的,书脊朝外。而现在,这本书是平放的,封面朝上。
而且封面上,多了一些东西。
林晏把手伸进柜子,取出那本书。手电筒的光打在封面上,他看清了——那是水渍。不是雨水的晕染,而是更清晰的、仿佛有人用手指蘸水画上去的图案。
一个极其简单的图形:一个长方形,中间一条竖线。
门的符号。和他手臂上正在成型的印记,一模一样。
林晏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翻开书,内页是正常的印刷文字。但当他翻到最后一页时,整个人如遭雷击。
原本空白的扉页上,浮现出了字迹。
不是印刷体,是手写。他熟悉到骨子里的、林晚的字迹。
只有一行:
「哥,别来找我。」
字迹是深褐色的,像干涸的血,又像某种特殊的墨水。林晏用手指去抹,墨迹没有晕开,像是从纸张纤维深处渗出来的。
别来找我。
这四个字像四把冰锥,扎进他的心脏。
三年来,他所有的坚持、所有的调查、所有在深夜无法入睡时反复咀嚼的希望——都建立在一个假设上:林晚还活着,在某个地方,等着他去救。
而这行字,彻底推翻了这个假设。
或者说,它指向了更可怕的可能性:她还活着,但她不希望被找到。
为什么?
林晏跌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工作台。书从手中滑落,摊开在地。手电筒滚到一边,光柱斜斜地切过黑暗,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雨声重新涌入耳膜。
他抬起手臂,看着那个已经完全成型的“门”形印记。光芒已经黯淡,但轮廓清晰,像一道新鲜的烙痕。疼痛转为一种持续的、低沉的悸动,仿佛印记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苏醒。
柜子里的敲击声没有再响起。
但书店里多了一些别的声音。
不是来自现实,而是直接在他意识里响起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低语。很多声音混杂在一起:远处街道的车流声、楼上邻居的电视声、雨水管道的排水声……但这些声音都被某种东西“扭曲”了。车流声里夹杂着非人的嘶吼,电视声里渗出了诡异的旋律,排水声听起来像压抑的呜咽。
林晏捂住耳朵,没用。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播的。
他踉跄着站起来,环顾四周。
书店变了。
不是物理上的改变——书架还在原地,书还在架上,收银台的电脑屏幕还亮着睡眠模式的星空壁纸。但所有的物体表面,都覆盖着一层极其微弱的、流动的“膜”。和他之前在东南角触碰到的类似,但更稀薄,像一层无处不在的、无形的油污。
膜在缓慢地波动,像呼吸。
而在这些膜的深处,他“看”到了东西。
不是具体的影像,而是某种……“信息”。就像一台老旧的电视机在接收不良信号时,屏幕上跳动的雪花点里偶尔会闪过几帧模糊的画面。现在整个书店的空间,就是那台电视机。
他看到一个女人的侧影,在文学区的书架间一闪而过,手里拿着一本摊开的书。
他看到楼梯下方的阴影里,蹲着一个蜷缩的人形轮廓,肩膀在抽动。
他看到收银台上,凭空出现了一只手,苍白的、纤细的手,在桌面上摸索,然后消失。
所有这些“信息碎片”都在流动、闪烁、湮灭,然后新的碎片又出现。它们没有声音,没有色彩,只有灰度的、不稳定的轮廓。
林晏感到一阵剧烈的恶心。他冲到洗手间,对着马桶干呕。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烧灼着喉咙。
抬起头时,他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脸色惨白,额发被冷汗浸湿贴在皮肤上,眼睛里有血丝。而在他身后的镜像世界里,洗手间的门是开着的。
现实中的门,是关着的。
林晏猛地回头。实体的门紧闭,门把手纹丝不动。
再看向镜子。镜像的门依然敞开,门外不是熟悉的走廊,而是一片深邃的、没有光源但能看见轮廓的黑暗。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他冲过去,拉开现实的门。
走廊正常。尽头是书店的后门,玻璃上映着街灯的光晕。
但当他关上门,再看向镜子时,镜像的门依旧开着。黑暗中的移动更明显了——那是一个人影,背对着他,正在朝黑暗深处走去。
人影的轮廓,像极了林晚。
“小晚!”
林晏脱口而出,声音在狭小的洗手间里回荡。镜子里的人影没有回头,继续向前,逐渐被黑暗吞没。
下一秒,镜像的门关上了。
镜面恢复了正常,只映出他惨白的脸和身后普通的洗手间。
林晏扶着洗手台,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衬衫,粘在背上。手臂上的印记又开始发烫,这次伴随着一种新的感觉——痒。不是皮肤表面的痒,而是骨头深处的、让人想把整条手臂砍断才能止住的奇痒。
他拧开水龙头,用冷水冲洗脸颊。冰冷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回到书店大厅时,那些“膜”和“信息碎片”已经消失了。空间恢复了正常。东南角的阴影还在,但不再有那种异常的稠密感。
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幻觉。
但手臂上的印记还在。那行「哥,别来找我」的字迹还在。
那个约好明天上午十点要来的“特殊事务协调办公室”,也还在。
林晏走到窗边,掀开百叶窗的一条缝隙。街道被雨水冲刷得油亮,偶尔有车辆驶过,轮胎碾过积水发出唰唰的声响。对面居民楼的窗户大多暗着,只有零星几扇还亮着灯。
一个完全正常的、沉闷的雨夜。
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被彻底改变了。世界的表层被撕开了一道裂缝,而他正站在裂缝边缘,看到了下面深不见底的东西。
他回到工作台,把《爱丽丝镜中奇遇》重新锁进柜子。钥匙转动时,他停顿了一下。
如果林晚真的不希望被找到,为什么留下线索?为什么让那行字迹显现?为什么让他手臂上出现这个印记?
除非……
除非那行字,不是给他的警告。
而是给“其他人”看的。
林晏感到一股寒意爬上脊背。他看向书店四周,那些普通的书架、书籍、桌椅,在昏暗的光线下投出长长的影子。每一个阴影都仿佛藏着眼睛。
他关掉书店所有的灯,只留了一盏应急出口的绿灯。幽绿的光线让空间显得更加诡异。然后他上了二楼,回到书店阁楼上的住所。
这是一套不到四十平米的小公寓,卧室和客厅打通,厨房只有一个料理台。装修简单到近乎简陋,唯一奢侈的是那面朝南的落地窗,此刻正被雨水不断冲刷。
林晏脱下湿透的衬衫,走进浴室。热水冲刷身体时,他看着手臂上的印记。
门已经完全成型了。暗红色的线条嵌在皮肤下,边缘有极其细微的、如同电路板走线般的分支纹路。当他集中注意力盯着它看时,那些纹路会微微发光。
他尝试着用意识去“触碰”印记。
没有反应。
但当他闭上眼睛,在脑海里想象“门”的形状时,印记突然剧烈地悸动了一下。同时,他“看”到了一幅画面:
一扇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门,矗立在一片绝对的黑暗中。门微微开启了一条缝,宽度不超过一指。门缝里透出的不是光,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能吸收一切的黑暗。
门缝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是一只手的轮廓,苍白,纤细,中指上有一道细微的疤痕。
林晚的手。
画面只持续了一秒就破碎了。林晏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跪在浴室地砖上,热水还在哗哗流着,但他浑身冰冷。
那不是幻觉。
是信息。是林晚通过某种方式,在他意识里留下的信息。
她在门后。她还活着。她在……求救?
但为什么字迹写着“别来找我”?
矛盾的信息像两股相反的力量,撕扯着他的理智。林晏关掉水龙头,用浴巾草草擦干身体,穿上衣服回到卧室。
他坐在床边,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灯火。
三年来,他第一次如此接近真相。但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真相可能比他想象的更黑暗、更疯狂。
那个所谓的“特殊事务协调办公室”,显然不是普通的政府部门。他们监测“能源读数”,他们在他接触到异常后立刻打来电话,他们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要求上门。
他们是知道内情的人。
或者说,他们是试图控制这些“异常”的人。
林晏看向床头柜。那本无字的硬壳笔记本静静躺在台灯旁。他伸出手,犹豫了几秒,还是把它拿了过来。
笔记本的封皮是深蓝色的布面,没有任何装饰。他翻开第一页,空白。第二页,空白。一直翻到最后,全都是空白。
但当他用手指轻轻摩挲纸面时,能感觉到极其细微的凹凸感。就像纸上曾经写过字,后来被擦掉了,但笔压留下的痕迹还在。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支铅笔,用侧锋在纸面上轻轻涂抹。石墨粉填充进凹痕,逐渐显露出字迹。
不是完整的句子,而是破碎的单词和符号:
「门……不是门……」
「观察者……改变被观察的……」
「他们……在害怕……」
「钥匙……不止一把……」
「哥哥……对不起……」
最后一句是完整的。铅笔涂抹出的字迹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林晏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他翻到笔记本的最后一页,重复同样的操作。
这次显现的,是一个复杂的图形。

看起来像是某种徽记:一个圆圈,内部嵌套着七个大小不等的点,点与点之间用线条连接,构成一个不对称的多边形。图案下方有一行小字:
「当七点归位时,门将完全开启。」
什么意思?七点指的是什么?门完全开启又会怎样?
林晏感到头痛欲裂。信息太多了,而且全都指向一些他无法理解的领域。他只是一个前建筑师,一个书店老板,一个普通人。
但现在,这个印记、这些幻象、这本笔记,都在强迫他踏入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凌晨两点,城市陷入最深的寂静。林晏毫无睡意,他坐在床边,手里拿着笔记本,目光在窗外的黑暗和手臂上的印记之间来回移动。
他想起了妹妹最后那通电话里的兴奋语气。
“我可能找到了一个方法,能看到‘门’后面的东西!”
她看到了什么?是什么让她如此兴奋?又是什么让她失踪,留下这些矛盾的线索?
还有明天上午十点要来的那些人。他们知道多少?他们是敌是友?他们会怎么处理他这个身上出现异常印记的“市民”?
问题一个接一个,没有答案。
但林晏心里,某种沉寂了三年的东西,正在缓慢苏醒。
不是希望,不是勇气,而是一种更原始的、近乎固执的决心。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门”,如果妹妹真的在门后,如果这一切疯狂都有其背后的逻辑——
那他就要推开那扇门。
无论门后是什么。
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他放下笔记本,走到窗前。雨已经停了,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月光漏下来,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涂抹出一片破碎的银白。
城市在沉睡。或者说,城市假装在沉睡。
而在那些建筑物的阴影里,在那些无人注意的角落,在普通人梦境与现实的夹缝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正在蔓延,正在等待。
林晏抬起手臂,看着那个在月光下微微发光的门形印记。
“不管你在哪里,小晚。”他对着窗外的黑暗轻声说,“等我。”
印记微微发烫,仿佛在回应。
远处,城市天际线的尽头,一道闪电无声划过。不是自然界的闪电,因为它没有雷声,而且颜色是诡异的暗红色。
闪电的形状,像一扇缓缓开启的门。
第一夜,结束了。
真正的漫长黑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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