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血的皮纸飘落在地,像一片枯死的蝶。
江寻的呼吸停滞了。竹舍里碎裂的家具、飞扬的尘土、丹药混合冷茶的古怪气味,全都退远、模糊,成为一片灰暗的背景。只有那张黄褐色的、边缘蜷曲的兽皮,和上面暗褐狰狞的血痕,牢牢钉死了他的视线。
云涯……剑……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穿了他勉强维持的理智外壳。噩梦不再是零碎的片段,它们咆哮着,裹挟着血腥气和绝望的哭喊,试图撞破记忆的闸门。母亲最后伸向他的手,指甲缝里满是泥土和血……遮天蔽日的,是剑光吗?那么多,那么冷,整齐划一,带着某种令他灵魂战栗的、刻板的韵律……还有坠落时,耳边除了风声,是不是真的有呼喊?冰冷、机械,属于很多人,喊着什么?听不清……听不清!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出。他猛地弯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抠进掌心,试图用肉体尖锐的疼痛来对抗脑海里那灭顶的混乱和嗡鸣。胃里固元丹化开的磅礴药力,此刻成了灼烧五脏六腑的毒火,烧得他眼前金星乱冒,视野边缘泛起血红。
不是真的……不可能是……
他颤抖着,几乎是爬过去,再次抓起那张皮纸。指尖触到干涸血渍粗糙的颗粒感,让他胃部一阵剧烈抽搐。他死死盯着那个滴血长剑的标记,盯着旁边那几个扭曲的字。越看,那字的笔画越像是用指甲抠出来,带着无尽的怨毒和……恐惧?
谁留下的?为什么在师父的竹舍暗格里?师父知道吗?她……
顾清寒清冷的面容在脑海中浮现,紧接着是被他剑气划破的脖颈,滚落的血珠,平静无波的眼眸,还有那句轻飘飘的“你真的刺得下去吗”。
如果……如果云涯仙宗,和他那场血仇有关……那她呢?收养他,教他剑法,十年朝夕相处的师父……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一无所知的旁观者?还是……
“不……”他喃喃出声,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心底有个微弱的声音在挣扎,告诉他这猜想多么荒谬,多么可怕。十年竹海寂寂,月色下的剑穗,突破时点在背心的那抹温和灵力……这些难道都是假的?都是算计?
可那血字,那标记,这隐藏极深的铁盒……像毒蛇一样钻进他心里,释放着冰冷的怀疑和前所未有的恐慌。如果连这十年唯一的依托都是假的,都是建立在鲜血与欺骗之上……那他是什么?一个笑话?一个被仇人养在身边,悉心教导,最终或许还要被用作某种他不知道的用途的……傀儡?
“轰——!”
竹舍的门,不是被推开,而是被一股暴烈而阴寒的力量从外面狠狠撞开!破碎的门板向内炸裂,一股灰黑色的雾气,如同有生命的粘稠潮水,贴着地面汹涌灌入!
这雾气极其诡异,所过之处,被江寻剑气斩碎的木头碎屑、瓷器碎片,竟发出“嗤嗤”的轻响,表面迅速覆盖上一层灰白,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生机,变得酥脆腐朽。空气中清苦的竹叶香和丹药气立刻被一种潮湿、腥甜、令人作呕的古怪气味取代。
江寻猝不及防,被这股气浪和寒意迎面冲击,本就气血翻腾、心神巨震的他,闷哼一声,踉跄后退,背脊重重撞在残破的竹墙上。手中那张染血皮纸差点脱手。
灰雾翻涌,迅速弥漫了大半个竹舍,光线骤然黯淡,仿佛从白天跌入黄昏。雾气深处,两点猩红的光芒亮起,没有瞳仁,只有纯粹而冰冷的恶意,死死锁定了江寻,或者说,锁定了他手中的皮纸。
危机!本能的警觉压过了脑海里的惊涛骇浪。江寻甚至来不及思考这诡异灰雾的来历,右手已本能地握紧了始终未曾放下的长剑剑柄。刚突破至金丹中期的灵力在危机刺激下自发运转,驱散了些许侵入经脉的阴寒,却也让他体内原本就混乱的气息更加不稳。
“什么东西?!”他低喝,剑尖微抬,指向那两点猩红。声音因为紧张和之前的情绪冲击而干涩紧绷。
灰雾没有回应。只有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骨骼摩擦的“咔咔”声从雾中传来。紧接着,一个模糊的、仿佛由雾气凝聚而成的轮廓缓缓浮现。它似乎没有固定的形状,时而拉伸如蛇,时而膨胀如球,但核心那两点猩红始终未变,牢牢钉在江寻身上,贪婪而急切。
它想要这张皮纸!
江寻瞬间明悟。虽然不知这诡异之物具体为何,但它的目标明确。几乎是同时,那雾影动了!没有浩大声势,只是灰雾骤然收束,化作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黯淡流光,挟着刺骨的阴寒与腥风,直扑江寻面门!速度奇快无比,远超寻常金丹修士的反应!
躲不开!
江寻瞳孔骤缩,根本来不及施展任何精妙剑招,完全是生死一线间的本能反应,将全身刚刚稳定些许的灵力疯狂灌入长剑,剑身嗡鸣,绽开一团并不算太耀眼的青色光华,横剑于前,全力格挡!
“铛——!!!”
一声绝非金铁交击、更像是钝器砸中朽木的闷响炸开!江寻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粘稠又带着强烈腐蚀性的巨力狠狠撞在剑身上,长剑剧震,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那力量并未被完全挡住,阴寒刺骨的气息如同附骨之疽,顺着剑身、手臂,疯狂钻向他的身体!
“噗——!”
江寻喉头一甜,再也压制不住,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向后倒飞,再次狠狠撞在竹墙上。本就残破的竹墙发出“咔嚓”裂响,几乎坍塌。他眼前发黑,持剑的右臂瞬间麻木,仿佛不再是自己的,冰冷与剧痛交织蔓延。更可怕的是,那股侵入体内的阴寒气息所过之处,灵力运转迅速滞涩,甚至隐隐有被冻结、侵蚀的迹象!
这怪物……实力远超金丹!而且力量属性极其诡异歹毒!
灰雾似乎被江寻的抵抗和鲜血激怒,发出一声低沉非人的嘶啸,雾气翻腾得更剧烈,那两点猩红光芒大盛,再次锁定了他,更准确地说是锁定了他因为撞击而掉落在地、却依旧死死攥在左手中的染血皮纸。雾影扭曲,这次分化出数道更细、更快的灰黑气箭,从不同角度,无声无息却又狠辣刁钻地射向江寻周身要害!同时,一股更强的、带着精神冲击的阴寒威压笼罩下来,试图冻结他的思维和行动。
江寻半跪在地,右臂暂时失去知觉,体内灵力乱窜,阴寒侵蚀,眼前阵阵发黑。面对这全方位袭来的致命攻击,他心头一片冰凉。要死了吗?死在这个刚刚发现可怕秘密的时候?死在师父的竹舍里?像个无用的废物一样……
不!
强烈的求生欲,混合着尚未理清的滔天恨意、疑惑、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某个答案的不甘,如同濒死之火,猛然在他胸腔炸开!
他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根本不顾右臂伤势,强行催动丹田内那枚刚刚稳固一些的金丹,将所能调动的、尚未被完全侵蚀的灵力,毫无保留地、近乎粗暴地全部压向左臂和手中的剑!
左手剑!
这不是他擅长的。姿势别扭,发力不畅。但此刻,别无选择!
他左手握紧剑柄,以剑代杖,狠狠插入地面,借着这一撑之力,身体以一种狼狈却有效的姿态向后急滚!
“嗤嗤嗤——!”
数道灰黑气箭擦着他的身体掠过,射入地面和残墙,留下一个个冒着丝丝灰气的腐蚀小坑。其中一道,终究没能完全躲开,擦过他的左肩,衣衫瞬间化为飞灰,皮肤传来火辣辣又冰冷刺骨的剧痛,仿佛被烧红的铁又浸入了冰水。
江寻滚到屋角,背靠墙壁,剧烈喘息,嘴角鲜血不断溢出。左肩伤口处,灰气萦绕,血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他抬头,死死盯着那再度汇聚、猩红光芒中已带上不耐烦与暴戾的雾影,心中绝望弥漫。
挡不住。再来一次,必死无疑。
那雾影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强弩之末,不再急于分散攻击,而是重新凝聚成一团更为浓稠、更为巨大的灰黑色雾团,缓缓逼近,如同捕食者戏耍着爪下无力挣扎的猎物。那两点猩红,充满了残忍的玩味。
就在江寻咬紧牙关,准备拼尽最后一丝灵力,哪怕自爆金丹也要拉着这怪物同归于尽的刹那——
竹舍外,那原本被灰雾笼罩、显得异常沉滞晦暗的天光,毫无征兆地,骤然一亮!
不是日光。是一种清冷、皎洁、透彻心扉的明光。如同深夜寒潭中升起的月华,又像雪山之巅亘古不化的冰魄折射出的第一缕晨曦。
光芒出现的瞬间,竹舍内弥漫的、令人窒息作呕的灰黑色雾气,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雪,发出“滋滋”的剧烈声响,大片大片地消融、后退!连那雾影核心的两点猩红,也猛地一缩,发出又惊又怒的尖锐嘶鸣,雾气剧烈翻腾,竟暂时停止了对江寻的逼近,转向光芒来处,充满了忌惮。
一道素白的身影,自那清冷明光中,一步踏入。
顾清寒。
她来了。不是平日那袭纤尘不染的素白常服,而是换上了一身式样更简洁、质地似乎也更特殊的白色劲装,衣袂与发丝在涌入的明光中微微飘拂。她手中握着的,正是那柄宛若秋水凝成的“凝霜”剑。剑身并未出鞘,但剑鞘本身,正源源不断地散发出那驱散灰雾的凛冽明光。
她的脸色,比平日更白,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冷白。眉眼依旧沉静,但若细看,那眼底深处,仿佛凝着化不开的寒冰,比这竹舍里任何一处都冷。
她的目光,先是极快地扫过一片狼藉、灰雾残留的竹舍,掠过江寻染血狼狈、左肩灰气萦绕的身形,最后,落在他死死攥在左手、指节泛白的那张染血皮纸上。她的眼神,在那皮纸上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短到江寻几乎以为是错觉,随即,便移开,看向了那团忌惮后退、却又蓄势待发的灰黑雾影。
“魇秽之物,也敢入我云涯地界。”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江寻从未听过的、斩金截铁般的冰冷与肃杀。那不仅仅是修为的威压,更是一种久居上位、执掌生杀予夺的决断气息。
话音未落,她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是握着凝霜剑鞘的右手,极其随意地向前一点。
这一点,看似轻描淡写。
但这一点之下,竹舍内残留的所有灰雾,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瞬间攥紧、挤压,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噗噗”闷响,彻底爆散成最细微的尘埃,随即被剑鞘散发的明光净化、湮灭!
那团核心的雾影发出凄厉到极点的尖啸,两点猩红疯狂闪烁,雾气剧烈扭曲、收缩,试图凝聚抵抗,或是遁逃。但在那一点凝聚到极致的清冷剑意面前,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灭。”
顾清寒红唇微启,吐出一个简单的音节。
凝霜剑鞘尖端,一点针尖大小的、极致冰寒又极致璀璨的光芒一闪而逝。
“嗤——!”
雾影的尖啸戛然而止。那团浓稠的、散发出阴寒歹毒气息的灰黑雾气,如同被投入烈阳的冰雪,连一丝烟气都未留下,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空气中残留的、迅速被明光净化的淡淡腥气,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竹舍内,霎时间恢复了……某种意义上的“清明”。虽然依旧满地狼藉,但那股令人窒息的阴寒与污秽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凝霜剑意带来的、纯净却冰冷的寒意。
一切发生得太快。从顾清寒出现,到灰雾湮灭,不过呼吸之间。
江寻半跪在屋角,怔怔地看着那道素白挺直的背影,看着她手中光芒渐敛的凝霜剑,大脑一片空白。劫后余生的恍惚,左肩伤口传来的、因灰雾被净化而愈发清晰的灼痛,体内乱窜的灵力与阴寒残留的冲突,还有……手中那张愈发滚烫、仿佛要灼穿他掌心的染血皮纸。
所有的情绪——恐惧、疑惑、震惊、后怕,还有那被暂时压下的、关于血仇的可怕猜想——全部混杂在一起,堵在胸口,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顾清寒缓缓转过身。
明光完全收敛,竹舍内恢复了原本的昏暗,只有窗外透入的天光,映着她冰雪般的侧脸。她的目光,再次落回江寻身上,从他惨白的脸,染血的嘴角,麻木颤抖的右臂,移到左肩那处灰气虽散、但皮肉翻卷、色泽诡异的伤口,最后,定格在他紧握皮纸、因为用力过度而骨节嶙峋的左手上。
她的眼神很深,很深。没有关切,没有责备,没有胜利后的轻松,甚至没有一丝温度。那里面像是封冻了万载玄冰,又像是有看不见的暗流在冰层下汹涌冲撞。
她一步步走过来,步履无声,白衣拂过地上的碎片和污渍,却纤尘不染。
江仰着头,看着她走近,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问,想喊,想质询这张皮纸,想确认那可怕的猜想……可所有的话语,在她那双冰雪覆盖的眼眸注视下,都冻结在了舌尖。
她在江寻面前停下,微微俯身。
距离很近。江寻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极淡的冷香,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来自极高极寒之处的霜雪气息。这气息本该让他感到熟悉和……安心,可此刻,却只让他心头发紧,浑身僵硬。
顾清寒伸出左手,不是去扶他,也不是去查看他的伤势。
她的指尖,带着玉石般的微凉,轻轻触到了江寻紧握皮纸的左手手背。
江寻浑身一颤,几乎是本能地想要缩手,将那皮纸藏到身后。可他受伤颇重,心神巨震之下,动作慢了半拍。
顾清寒的手指,已经坚定而缓慢地,一根一根,掰开了他因为用力过度而僵硬痉挛的手指。
她的动作并不粗暴,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但江寻却觉得,那只手仿佛有千钧之力,让他无法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张染血的、承载着无尽恐怖和猜疑的皮纸,暴露在她清冷的目光之下。
她将皮纸从他掌心抽出,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那些干涸发黑的血渍。她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
她直起身,就着昏暗的光线,垂眸看着手中的皮纸。看了很久。
竹舍里死寂一片。只有江寻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终于,顾清寒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在江寻脸上。她的嘴唇似乎比刚才更苍白了些。
“此物,”她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某种空洞的回响,“从何得来?”
江寻张了张嘴,声音嘶哑破碎:“……暗格……师父屋里的……暗格……”
顾清寒沉默。她没问江寻是如何发现、如何打开暗格的。似乎这并不重要。
她又低头看了一眼皮纸,尤其是那个滴血长剑的标记和旁边的字迹。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江寻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将那张皮纸,就着指尖,轻轻一搓。
一缕冰蓝色的、纯净到极致的火焰,从她指尖燃起,瞬间包裹了整张兽皮。没有烟雾,没有异味,那皮纸连同上面干涸的血迹、扭曲的字迹,就在这冰焰中,无声无息地化为最细微的灰烬,簌簌飘落,混入地上尘土,再无踪迹。
仿佛从未存在过。
江寻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毁了?她就这样……毁了它?为什么?因为这是证据?因为要掩盖什么?
“师父!”他嘶声喊了出来,挣扎着想站起来,却牵动了左肩伤口和体内伤势,一阵剧痛袭来,让他又跌坐回去,只能仰着头,死死盯着她,眼底布满血丝和强烈的质疑,“那是什么?!上面写的是什么?!云涯……剑……噬……是什么意思?!它为什么会在这里?!我的……我的……”
他想问“我的血仇是不是和云涯仙宗有关”,可那几个字重如山岳,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只能化作粗重痛苦的喘息。
顾清寒看着他那双充满混乱、痛苦、怀疑和一丝疯狂的眼睛,看着他肩上狰狞的、泛着不正常灰败色泽的伤口,看着他因为激动和伤势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她脸上的冰雪之色,似乎更深了。那深潭般的眼底,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又迅速被更强的寒意镇压下去。
她没有回答江寻任何问题。
她只是俯下身,再次伸出手。
这一次,不是对着皮纸,而是直接探向江寻受伤的左肩。
江寻下意识地想躲,却再次被她身上那股不容置疑的、冰冷的气息定住。
顾清寒的指尖,轻轻触到了他左肩伤口边缘。那里皮肉翻卷,颜色灰败,仍有丝丝残余的阴秽气息盘踞,阻碍着伤口的愈合并不断侵蚀着周围完好的血肉组织。
她的指尖亮起一点比方才净化灰雾时柔和许多、却同样纯净冰寒的灵光。那灵光如同有生命的水流,缓缓渗入伤口。
“唔……”江寻闷哼一声。那灵光带来的并非治愈的暖意,而是一种刺骨的、仿佛要将伤口连同里面的污秽一起冻结的寒意。剧痛瞬间加剧,但与此同时,伤口处那令人不适的灰败色泽,以及萦绕不散的阴秽气息,却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被净化。
她在为他疗伤。用她自己的方式。
可江寻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冰冷。从伤口,一直冷到心里。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她微微蹙着眉,专注地看着他的伤口,长睫低垂,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她的呼吸很轻,很平稳,带着那股熟悉的冷香。
这张脸,这个人,这十年来,是他黑暗中唯一的光,是他握紧剑的全部理由之一。可此刻,这光变得如此冰冷,如此陌生,如此……可怕。
如果……如果那些猜想是真的……
就在江寻心神激荡、体内灵力因为情绪和伤势而再次隐隐失控的刹那,顾清寒为他净化伤口、驱除最后一丝阴秽气息的灵力,也到了最关键的时刻。需要以精纯灵力引导他自身气血,冲开被侵蚀闭塞的细微经脉。

这需要双方灵力有极精妙的配合与信任。
然而,江寻此刻心乱如麻,对顾清寒的信任已降至冰点,甚至充满了戒备和恐惧。当顾清寒那缕精纯却冰冷的灵力,试图深入他肩胛附近一处关键窍穴,与他自身紊乱的灵力汇合时——
江寻身体猛地一僵!
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对“侵入”和“控制”的抗拒与恐惧!那些关于“傀儡”、“算计”的可怕猜想,在这一瞬间占据了上风!
他几乎是本能地、毫无保留地、将体内所有能调动的灵力(包括那些尚未完全平复的狂暴药力和阴寒残留),疯狂地涌向肩胛,狠狠撞向顾清寒探入的那缕灵力!不是配合,是抗拒!是攻击!
“噗——!”
一声轻微的、仿佛水泡破裂的声响。
顾清寒正全神贯注引导灵力,为他驱除最后也是最顽固的一丝阴秽根基,根本未曾料到他会在这疗伤的关键时刻,对自己爆发出如此激烈的、充满敌意的抗拒!
两股性质迥异、且江寻那边充满混乱杂质的灵力,在他肩胛窍穴内毫无花巧地正面冲撞!
顾清寒那缕精纯冰冷的灵力,本质是为了疗伤,柔和而专注,并非用于防御或对抗。在这突如其来、蛮横无理的冲击下,首当其冲!
“嗯……”
一声极轻、极压抑的闷哼,从顾清寒喉间溢出。
她点在江寻肩头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那缕灵力瞬间被冲散、湮灭大半。而江寻那混乱狂暴的灵力,在冲散她的灵力后,并未停止,反而如同失控的野马,一部分倒卷冲击他自己的经脉,让他左肩伤口猛地迸裂,鲜血再次涌出,另一部分……则顺着两人灵力接触的轨迹,带着他所有的混乱、恐惧、怀疑,以及那阴秽气息残留的点点歹毒,反向侵入了顾清寒的指尖经脉!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出乎意料。
顾清寒的手指,触电般从江寻肩头弹开。她后退了小半步,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最上品的寒玉,剔透,却冰冷得没有活气。
她抬起自己的右手,看着那刚刚触碰过江寻伤口的指尖。指尖依旧白皙如玉,看不出任何伤痕。但江寻清晰地看到,她那总是平稳无波的眼眸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痛楚的涟漪,快得让他几乎以为是错觉。而她整个人的气息,在那一刹那,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难以形容的紊乱与……虚弱?
尽管她立刻便重新稳住了身形,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气息,重新变回那个冰雪铸就的清寒真人。
可江寻看到了。
他看到了她闷哼时微微蹙起的眉,看到了她指尖弹开时那一瞬间的僵硬,看到了她眼中那抹稍纵即逝的痛楚,更感受到了自己那混乱灵力反向冲击时,她指尖传来的、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
如同万年不化的冰川,被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撞出了一道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裂痕。
而他,就是那颗石子。
是他伤了她。
在刚刚,她为他驱除污秽、治疗伤口的时候,用他充满怀疑和抗拒的、混乱的力量,伤了她。
后悔吗?
江寻不知道。
他看着顾清寒重新变得深不见底、不再有任何情绪泄露的眼眸,看着她似乎毫无异样、却仿佛比刚才更加冰冷的站姿,左肩伤口鲜血汩汩流出,带来真实的疼痛,体内灵力乱窜,带来更深的虚脱。
可他心里,那片荒芜的冰原上,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刚才那一下反向冲击、在看到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涟漪时,也跟着……碎裂了。
不是解脱,是更深的、更冰冷的空洞。
竹舍内,死寂重新降临。只剩下血腥味,和比血腥味更冷的沉默,在师徒二人之间弥漫。
窗外,灰雾虽散,天色却更加阴沉了。竹海涛声呜咽,似有风雨欲来。

![[杀师证道后,道心崩了]后续无弹窗大结局_「江寻顾清寒」最新章节在线阅读](https://image-cdn.iyykj.cn/2408/731b8af0089c9dfdf8a08dbabe05cbed.jpg)


![[七零:禁欲老公不让贴?娇妻驯夫有道]电子书_苏晚陆野最新章节在线阅读-胡子阅读](https://image-cdn.iyykj.cn/2408/aa85c432672bccea6e72b1a940d1f823.jpg)

![时光予你的温柔后续完结版_[温晴雪]后续在线阅读-胡子阅读](https://image-cdn.iyykj.cn/2408/b50d101d3242682460781a91a4ca8de0.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