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千山来访之后,青牛镇彻底失去了往日的宁静。
“陈前辈”的名声,伴随着那四句“不负如来不负卿”,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在青岚界的底层修仙圈子里炸开了锅。前来“朝圣”的人络绎不绝,成分也愈发复杂。
小溪两岸,如今已自发形成了一处热闹的临时聚集地。有真心求道、目光虔诚的苦修者,有慕名而来、好奇张望的家族子弟,有希望得到只言片语点拨以突破瓶颈的散修,自然也少不了心怀鬼胎、想浑水摸鱼的宵小之徒。人声嘈杂,竟比青牛镇最繁华的集市还要热闹几分。
厉血屠如临大敌,寸步不离地守在陈青河身侧三丈之内。他不再仅仅散发气息威慑,而是将金丹初期的神念如同蛛网般铺开,严密地监控着周围每一个人的细微举动,将一切潜在的威胁扼杀在萌芽状态。已有数个自以为手段高明,想趁着人多眼杂偷偷靠近或用阴私手段试探的修士,被他毫不留情地废去修为,如同死狗般丢出了青牛镇地界,杀鸡儆猴的效果显著,但也让空气中的紧张氛围更加浓郁。
这一日,人群中混入了一个面色苍白、眼袋深重,身着暗紫色锦袍的年轻男子。他手持一柄描金折扇,故作风雅地轻摇,眼神却阴鸷而倨傲,流转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邪气。身后跟着两个身形枯瘦、气息晦涩如深潭的老者,如同两道没有生命的影子。
“少主,此子气息微弱,根基虚浮,与凡人无异,绝无可能是隐藏的高人。观其行止,倒有几分江湖骗子的油滑,恐怕是那厉血屠故弄玄虚,设下的局。”左侧的老者以传音入密之术,对年轻男子说道。
年轻男子,正是附近魔道大宗“鬼灵门”门主的独子,性情乖张暴戾,最是见不得别人名声鹊起,尤其还是这等“正道”人物。他此次前来,就是专程为了折辱对方,踩着他人的名声上位。
他“唰”地合上折扇,分开人群,大摇大摆地走到溪边,目光轻蔑地在陈青河身上扫视,如同打量一件货物。
“喂!你就是那个装神弄鬼的陈青河?”鬼灵门少主声音尖利,带着刻意放大的嘲弄,“我看你皮囊倒是不错,可惜是个银样镴枪头!靠着几句歪诗和一個金丹护卫招摇撞骗,糊弄这些无知蠢货!在本少主面前,还不现出原形!”
厉血屠眼中杀机暴涨,周身阴冷气息瞬间凝聚,如同即将扑食的恶蛟。周围的温度骤降,溪边喧嚣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陈青河缓缓睁开了眼睛,按住了厉血屠蠢蠢欲动的手臂。他知道,众目睽睽之下,若是让厉血屠出手镇压,即便解决了麻烦,也坐实了自己依靠护卫的名声,于他“高人”的形象有损。他必须自己应对,而且要以一种符合“高人”身份的方式应对。
看着对方那嚣张跋扈、视人命如草芥的阴毒眼神,陈青河心中压抑了许久的怒火与这些时日的提心吊胆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冲破理智。他强忍着怒意,目光平静地看着鬼灵门少主,脸上露出一丝类似于怜悯,又带着几分洞悉其命运般的嘲弄。
他轻轻摇了摇头,仿佛在惋惜一个走入歧途的顽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杂音,传入每个人耳中:
“痴儿,”
他顿了顿,看着对方因这称呼而瞬间扭曲的脸庞,缓缓吐出后半句,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宣判意味:
“顽皮,是要遭天谴的。”
他话音刚落,鬼灵门少主眼中厉色一闪,一股隐晦、阴毒、如同跗骨之蛆的咒术力量,已无声无息地跨越空间,缠向陈青河的心神本源——这是鬼灵门秘传的“蚀心咒”,中者三日之内心神溃烂而亡,外表却无丝毫伤痕,歹毒无比。他脸上已然露出了残忍而快意的笑容,准备欣赏对方抱头惨嚎、心神崩溃的凄惨模样。
然而,就在那无形咒力即将触及陈青河识海的刹那——
“轰隆!!!”
一声仿佛来自九霄云外、震彻灵魂的巨响,毫无征兆地炸开!
原本湛蓝如洗、万里无云的天空,骤然暗了下来!厚重如铅的乌云从四面八方翻滚汇聚,瞬息间遮蔽了日光,天地一片昏暗。云层之中,无数道粗如儿臂的银色电蛇疯狂窜动,交织成一片毁灭的雷网,一股浩瀚无匹、令万物战栗、让灵魂冻结的煌煌天威,如同实质般笼罩了整个青牛镇上空!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地异变惊呆了,骇然望天,修为稍弱者已是双腿发软,瘫倒在地。
“天……天劫!?”
“是谁?谁在此地渡劫?!”
“不对!这威压……不是针对我们的!是……是朝着……”
话音未落,但见那翻涌的劫云中心,一道仅有手指粗细,却凝练到极致、散发着纯粹毁灭气息的亮银色劫雷,仿佛锁定了目标,无视了空间距离,如同九天判官掷下的诛杀之笔,精准无比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天道意志,劈在了正准备催动咒术、脸上笑容尚未完全绽开的鬼灵门少主头顶!
“不——!!”少主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充满极致恐惧与难以置信的短促惨叫,整个人便在那一刻目不能视的刺目雷光中,化为了一具焦黑扭曲、冒着刺鼻青烟的残骸,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他身边那两个枯瘦老者,也被劫雷的余波狠狠扫中,惨叫着吐血倒飞出去,浑身焦糊,生死不知。
劫雷过后,那漫天乌云如同它出现时一般突兀,迅速消散退去,炽烈的阳光重新洒落大地,天空碧蓝如洗,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令众生战栗的一幕,只是一场集体的幻觉。
唯有溪边那具触目惊心的焦黑尸骸,空气中弥漫的浓郁臭氧与血肉焦糊的恶心气味,以及那两个倒地不起、气息奄奄的老者,无比残酷地证明着一切真实发生过。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小溪两岸!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从地上那具冒着青烟的焦尸,缓缓移到了青石之上,那个依旧闭目盘坐,衣袂在微风中轻轻拂动,仿佛外界天崩地裂、生死幻灭都与他无关的青衫身影上。
言出法随!

一语成谶!
真的是天谴!货真价实的天谴!
无尽的恐惧和深入骨髓的敬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的心神。先前或许还有人存有疑虑,此刻,那一点疑虑已在煌煌天威之下灰飞烟灭。
“噗通!”
不知是谁先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心理压力,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紧接着,如同被狂风吹倒的麦浪,溪边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
“前辈神通!天道昭昭!”
“前辈恕罪!晚辈再不敢有丝毫质疑!”
“前辈……”
震天的欢呼、请罪与顶礼膜拜之声,终于将陈青河从极度的震惊与茫然中惊醒。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眼,看着眼前匍匐一地、瑟瑟发抖的人群,看着那具触目惊心的焦尸,感受着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毁灭气息。
背心,早已在劫雷落下的瞬间,被那无法控制的、冰凉的冷汗彻底浸透。
‘不是吧……阿sir……我就随口一说……装个样子……真来啊?!’ 他内心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咆哮,充满了荒谬与难以置信,‘这世界是不是有什么大病?!巧合?!这他妈也能是巧合?!’
然而,就在那劫雷落下、天地之威降临、众人匍匐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炼气期灵力,竟然不受控制地猛然躁动、跳跃了一下,随即……似乎真的凝实、壮大了一丝丝?
那感觉极其细微,却无比真实。
是错觉吗?
是因为过度惊吓导致的感知错乱?
还是……
一个让他从尾椎骨升起一股寒气的、荒诞却又无法证伪的念头,不可抑制地从心底最深处疯狂滋生出来。
他抬头,望向那湛蓝得没有一丝杂质、仿佛亘古不变的天空,目光深处,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无法理解的茫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自身处境的惊惧。
这方天地,这所谓的天道,难道……真的开始“配合”他的表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