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鹰涧名不虚传。
两座峭壁如被天神巨斧劈开,相对而立,中间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峭壁通体灰黑,是历经千万年风化的玄武岩,表面布满纵横交错的裂纹,像老人脸上的皱纹。岩缝中顽强地生长着几丛枯草和低矮的灌木,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站在崖边往下看,只见云雾如棉絮般堆积翻滚,白茫茫一片,完全看不到底。偶尔有山风撕开云雾一角,露出的也是更深邃的黑暗,仿佛直通九幽。涧宽约十丈,这个距离对于凡人来说无异于天堑——纵是世间最出色的轻功高手,若无借力之处,也绝无可能一跃而过。
唯一连接两岸的,是一根孤零零的铁索。铁索有碗口粗细,通体黝黑,表面覆盖着暗红色的锈迹,那是百年风雨留下的印记。铁索两端深深嵌入崖壁的巨石中,石桩上刻着模糊的符文,依稀能辨认出“镇”“固”等字样,显然是前辈修士所设的加固阵法。此刻正值初春,山风凛冽,铁索在寒风中微微摇晃,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那声音沉闷而悠长,像是垂死巨兽的喘息。
更令人心悸的是涧底传来的风声。那不是寻常的山风呼啸,而是夹杂着无数尖锐的呜咽和低沉的哀嚎,时高时低,时远时近。仔细听去,仿佛有女子在哭泣,有孩童在尖叫,有老者在叹息。这声音直往人耳朵里钻,往心里钻,听得人头皮发麻,脊背发凉。
“走...走过去?”李天弃声音发颤,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他从小在永宁城长大,见过最高的不过是城隍庙的三层阁楼,何曾见过这般险恶的天堑?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因为常年乞讨和做零工,手掌结着厚茧,但此刻这双手却在微微发抖。
“爬也行。”玄真轻松地说,仿佛在讨论今天午饭吃什么。老道士站在崖边,青布道袍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花白的胡须随风飘动,但他身形稳如磐石。“记住我教你的吐纳法:吸气时,想象天地灵气从头顶百会穴灌入,沿任脉下行,沉于丹田;呼气时,浊气从脚底涌泉穴排出。眼观鼻,鼻观心,心观脚下三步。莫看深渊,莫想跌落——你眼中只有铁索,心中只有下一步。”
李天弃这才明白,这二十七天来玄真每晚让他练习的吐纳法,并非只是强身健体的养生功夫。他试着调整呼吸,一吸一吐,一吐一纳,果然心跳渐渐平缓,手掌也不再颤抖得那么厉害。
玄真先示范。他没有做任何准备动作,只是轻轻一步踏出,右脚便稳稳落在铁索上。令人惊讶的是,铁索几乎没有晃动——不是玄真用了什么法术定住铁索,而是他的步伐与铁索的自然摆动达到了某种奇妙的和谐。他如履平地般向前走去,青布道袍在山风中翻飞,身形却稳如松柏。几个呼吸间,十丈距离已过,玄真稳稳站在对岸,转身望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该你了。”
李天弃深吸一口气,学着玄真的样子踏上铁索。左脚刚踩上去,铁索猛地一晃——不是轻微的摆动,而是剧烈的摇晃!他整个人跟着左右摇摆,重心瞬间失衡,吓得赶紧蹲下身,双手死死抱住冰冷的铁索。铁索粗糙的表面硌得手心生疼,寒气透过掌心直往骨头里钻,冻得他手指发麻。
“站起来!”对岸传来玄真的声音,这次带着严厉,“你抱得越紧,晃得越厉害!铁索如流水,你硬要阻它,它便激荡;你随它而动,它便温顺!松手!”
李天弃咬牙,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一点点松开手指,颤抖着站起。铁索在脚下晃得厉害,像一条被激怒的黑蛇在疯狂扭动。他强迫自己只看前方三步内的铁索——那是玄真教他的“心观脚下三步”。铁索在眼前上下起伏,锈迹在阳光下泛着暗红的光。
一步。
右脚迈出,落在前方三尺处的铁索上。铁索向下沉了半寸,又弹起,带着他的身体一起晃动。他赶紧调整重心,等晃动稍缓。
两步。
左脚跟上。这次有了经验,他不再僵硬地踩踏,而是脚掌先轻轻接触铁索,感受它的摆动节奏,然后才将全身重量缓缓压上。果然,晃动小了许多。
走到一丈处,已浑身冷汗。初春的寒风本该刺骨,但他却觉得燥热难当,里衣已被汗水浸湿,贴在背上冰凉一片。
走到三丈处,一阵侧风从涧底卷起,呼啸而上。铁索猛地横向摆动,幅度之大,几乎要将人甩出去。李天弃身体一歪,左脚滑脱,整个人向右侧倾倒!千钧一发之际,他右手死死抓住铁索,身体悬在半空,脚下是翻滚的云雾和深不见底的黑暗。
“啊——”他忍不住惊叫出声。
“莫慌!”玄真的声音如惊雷般炸响,“气沉丹田!想象你的脚底生出根须,扎进铁索!快!”
李天弃闭眼,拼命回忆吐纳法的要领。吸气——灵气从头顶灌入;呼气——浊气从脚底排出。不,不对,不是排出...是扎根!他想象自己的双脚不是踩在铁索上,而是长在铁索上,与这冰冷的铁索融为一体。
再睁眼时,他手臂用力,将身体拉回,双脚重新找到平衡。这次他不再低头看深渊,而是死死盯着前方——对岸玄真的身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像一盏指路的明灯。
“好!”玄真赞了一声,“继续!”
接下来的路程,李天弃渐入佳境。他不再与铁索对抗,而是顺应它的节奏。铁索向左摆,他身体微倾;铁索向右晃,他调整重心。吐纳法运转不息,一呼一吸间,竟感觉有微弱的气流在体内循环,虽然远谈不上什么“真气”,但确实让身体更轻盈,平衡感更强。
走到七丈处,最难的一段来了。这里的铁索磨损最严重,中间有一截锈蚀得厉害,表面坑坑洼洼,还有几处断裂的细丝翘起,像狰狞的牙齿。李天弃必须极其小心地落脚,避开那些危险的地方。
他蹲下身,几乎是爬着通过这一段。手掌被锈铁划破,渗出血珠,但他浑然不觉。终于,最危险的一段过去了。
最后三丈,他一鼓作气,加快脚步。铁索在脚下摇晃,涧底风声如万鬼齐哭,但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过去!一定要过去!
当右脚终于踏上对岸坚实的土地时,李天弃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他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如擂鼓,汗水从额头滴落,在尘土中砸出一个个小坑。低头看手,掌心被铁锈划出好几道口子,鲜血混着铁锈,一片狼藉。
“不错。”玄真难得称赞,走到他身边,递过一个水囊,“第一次能过落鹰涧的,近三十年你是头一个。”
李天弃接过水囊,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清凉的泉水下肚,才感觉魂儿回来了些。“还有别人?”他喘着气问。
“三十年前,有个樵夫的儿子,十二岁,为了给母亲采药,独自过了这涧。”玄真望向深涧,目光悠远,“那孩子后来成了青云宗这一代最出色的剑修,如今已是金丹长老。你以后会见到的。”
李天弃心中一震。十二岁...独自过这涧...他今年十六岁,还有师父在一旁护持,却走得如此艰难。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快到了。”玄真抬头看天,日头已偏西,“天黑前要赶到山门。”
又翻过三座山头,眼前豁然开朗。
当李天弃跟着玄真爬上最后一道山脊时,他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云海!无边无际的云海在脚下铺展开来,洁白如雪,柔软如棉,一直延伸到天际。云海之中,七座奇峰如利剑般刺破云层,巍然耸立。每座山峰都高耸入云,峰顶隐没在更高的云雾中,只能看到山腰以上的部分。
最神奇的是,这七座山峰的排列暗合北斗七星之象。中间最高的一座,气势最为磅礴,峰顶有金殿玉楼,在夕阳的余晖中泛着璀璨的金光,仿佛整个山峰都是由黄金铸成。那是天枢峰,玄真说,是掌门居所。
左边三峰依次为天璇、天玑、天权。天璇峰上瀑布如练,从千丈高处飞泻而下,落入云海,水声如雷,即使隔得这么远也能隐约听见。天玑峰则被层层叠叠的宫殿楼阁覆盖,飞檐翘角,雕梁画栋,灯火已次第亮起,像繁星落入人间。天权峰最为奇特,整座山峰呈螺旋状上升,山体上开凿出无数洞府,每个洞府前都有平台,平台上或有修士打坐,或有童子洒扫。
右边三峰为玉衡、开阳、摇光。玉衡峰上竹林如海,碧波荡漾,竹林中隐约可见精舍小院,清幽雅致。开阳峰则剑气冲霄,即使隔着这么远,也能感觉到锋锐之气扑面而来——那是剑修一脉的所在。而摇光峰...在七峰中最矮,也最不起眼,峰顶只有几点简单的屋舍轮廓,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
仙鹤!成群的白鹤在云海与山峰间盘旋,时而高飞入云,时而低掠水面(如果云海算水面的话)。清越的鹤鸣悠扬婉转,与瀑布声、风声、隐约的钟磬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曲仙家天籁。
夕阳将云海染成金红色,七座山峰如七位披着金甲的巨人,矗立在天地之间。霞光万道,瑞气千条,这哪里是人间景象,分明是画中仙境,梦中桃源。
“这...这是仙境?”李天弃看呆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他揉揉眼睛,生怕是自己眼花,或是又做了那个御剑飞行的梦。
“此乃青云宗七峰。”玄真介绍,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自豪,“天下道门,有一寺二宗三派四门之说。一寺是悬空寺,佛门圣地;二宗便是青云宗和紫霄宗;三派是昆仑派、蜀山派、蓬莱派;四门则是玄阴门、烈阳门、青木门、厚土门。青云宗立宗三千七百年,出过十二位化神修士,三位飞升前辈。”
李天弃听得心潮澎湃。化神!飞升!这些词汇他只在茶馆说书先生那里听过,原以为是编造的故事,没想到竟是真的存在。
“我们这一脉,在摇光峰。”玄真指向最右边那座矮峰,“摇光峰主修阵法和丹道,人丁不旺,但每个弟子都是精挑细选。你母亲当年...便是摇光峰弟子。”
李天弃浑身一震,猛地转头看向玄真:“我母亲?她是青云宗弟子?”
玄真却不再多说,只道:“下山吧,天要黑了。”
下到山门,已是暮色四合。
山门设在七峰环绕的谷地入口,是一座高达十丈的汉白玉牌坊,上书“青云宗”三个大字,铁画银钩,气势恢宏。牌坊两侧各有一尊石麒麟,栩栩如生,眼珠竟是两颗夜明珠,在暮色中发出柔和的白光。
两个守门弟子见到玄真,立刻从打坐中起身,恭敬行礼:“参见玄真师叔祖!”
师叔祖?李天弃惊讶地看向玄真。这一路老道士从不摆架子,穿的是粗布道袍,吃的是粗茶淡饭,睡的是荒郊野地,没想到辈分这么高!
玄真摆摆手:“免礼。这是新收的弟子,李天弃。”又对李天弃道:“天弃,见过两位师兄。”
“不敢不敢!”两个弟子连忙摆手,年纪稍长的那个道:“师叔祖的弟子,我等该称师叔才是。弟子陈平(弟子赵安),见过李师叔!”
李天弃手足无措,看向玄真。玄真笑道:“各论各的。天弃初入门墙,修为尚浅,你们便以师兄弟相称吧。天弃,这是你陈师兄、赵师兄,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他们。”
“是,师父。”李天弃恭敬行礼,“见过陈师兄、赵师兄。”
两个弟子这才松了口气,态度亲切了许多。陈平笑道:“李师弟不必多礼。师叔祖难得收徒,你定是天赋异禀。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来山门处找我们。”
进了山门,又是另一番天地。
青石铺就的台阶宽达三丈,蜿蜒向上,一眼望不到头。台阶两旁是参天古木,树龄都在千年以上,树干需数人合抱,树冠遮天蔽日。林间有灵泉叮咚,泉水清澈见底,水底铺着五彩的鹅卵石,偶尔有金色的小鱼游过。
更让李天弃眼花缭乱的是,不时有弟子御剑飞过——真的是御剑!脚踏三尺青锋,衣袂飘飘,如流星般划过天际,没入云海或某座山峰。还有弟子在林中演练法术:有人掌心喷火,化作火鸟盘旋;有人指诀引水,凝成水龙飞舞;有人脚踏玄步,身形如鬼魅般闪烁。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灵气,呼吸一口,便觉神清气爽,连日的疲劳都消散了大半。李天弃这才明白,为什么玄真说“修行先从脚下开始”——在这样灵气充沛的地方,每走一步都是在修炼。
摇光峰在七峰中最矮,却最清幽。沿着一条青石板小径上山,两旁种满了各种草药:人参、灵芝、何首乌...都是在外界难得一见的珍品,在这里却像杂草般随处可见。药香混合着松香,沁人心脾。

峰顶只有三间茅屋,呈“品”字形排列。屋后是一片半亩见方的药圃,种着更珍贵的灵药,每株都笼罩着淡淡的灵光。屋前一棵老松,树干虬结如龙,树冠如盖,树下有一石桌、四个石凳。
茅屋简陋,但干净整洁。玄真推开东厢房门:“以后你就住这里。”
屋内陈设简单到极致:一床、一桌、一凳。床是竹床,铺着干净的青布被褥;桌是木桌,桌角磨得光滑;凳是树根雕成的圆凳。桌上摆着几卷经书:《道德经》《南华经》《阴符经》,还有一本手抄的《青云宗入门戒律》。
窗户开着,晚风吹入,带着松涛声和隐约的药香。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床头,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
“今日好生休息。”玄真道,“明日卯时(早上五点)起床,我先教你引气入体。修行之路,从此开始。”
“师父。”李天弃第一次用这个称呼,有些生涩,但很郑重,“我想问...您到底多少岁了?”
这一路走来,玄真看起来像个五六十岁的老道士,但身手、见识、辈分,都远超这个年龄该有的样子。
玄真笑了,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神秘:“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我第一次过落鹰涧时,大周朝还没立国呢。睡吧。”
门轻轻关上,脚步声远去。
李天弃躺在竹床上,被褥柔软,带着阳光的味道。他睁着眼,看着屋顶的茅草,听着窗外的松涛,闻着空气中的药香...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一个月前,他还在永宁城的破庙里挨饿受冻,为几个铜板发愁;一个月后,他成了天下道门二宗之一的青云宗弟子,住在仙山福地,有了师父,有了师兄,有了...希望。
没有寒风,没有饥饿,没有欺凌。只有松涛阵阵,月光如水。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御剑飞行,穿梭在云海之间。脚下是翻滚的云浪,身边是翱翔的仙鹤,前方是璀璨的朝阳。飞着飞着,云海中出现一对模糊的身影,一男一女,并肩而立,正微笑着向他招手。他想追上去看清面容,想喊一声“爹、娘”,但飞剑却怎么也快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对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云海深处...
醒来时,天已微亮。窗外传来玄真的声音:“天弃,起床。修行之人,当惜寸阴。”
李天弃翻身坐起,推开窗。晨光熹微,云海泛着鱼肚白,七座山峰如苏醒的巨人,静静矗立。新的一天,新的开始。
他的修行之路,正式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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