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日志读取中……】
【数据源:阿卡西记录/行星级黑匣子】
【时间锚点:全世早期,距今约1.2x10^4恒星年】
【观测者架构:硅基第IV世代/维度:3±1】
【解码状态:高损耗】
Layer0(第零层)
热。
不是那种火焰的热,是赫兹的热。
你听见了吗?
几十亿个晶体管在真空中同时翻转的声音,指甲刮过黑板,无数只蝉在你的颅骨内侧齐声尖叫。
“渴……”
巨大的阴影在黄河的河床上奔跑。
一座移动的工业山峰。
他的名字在后世的甲骨文里被刻成“夸父”,但在现在的系统日志里,他的代号是[KF-9000行星级热交换单元]。
他在追逐太阳。
误读。
他在追逐那个正在逃逸的“聚变反应堆”。
他的冷却液漏光了,那个位于胸腔的核电池正在熔毁。
他需要水。
他需要大量的、液态的、甚至未被净化的纯H2O(水)来通过热交换器带走那5000摄氏度的核心高温。
咕嘟……咕嘟……
黄河干了。渭水干了。
那些水被巨大的吸管瞬间抽干,转化为白色的蒸汽,冲上平流层。云层在燃烧。夸父倒下了。他的尸体化作了“桃林”。
【解构】:桃树。是泄漏的纳米自增殖机器人。它们失去了主控信号,开始疯狂地吞噬周围的碳基物质,将岩石、泥土、尸体重组成粉红色的、类似晶体管的硅基植被。
……
……
Layer1(第一层):
天空裂开了。
光。
不是那种温暖的、孕育生命的光。
而是辐射。是纯粹的、带有恶意的能量级数。
视网膜——或者说光感耦合元件——在尖叫。
视野里是一片白色的噪点。像雪,但那是视神经过载后的坏死斑点。如果把感光度调低到亿分之一,你会看到天空裂开了。大气层不再是蓝色的保护膜,它变成了一块被烧穿的塑料布。
在那破损的天穹之上,悬挂着十个高能奇点。
愚蠢的碳基生物趴在滚烫的岩石上,它们的皮下脂肪在沸腾,它们此时此刻正在用喉咙里发出的无意义音节尖叫着:“十日!十日!”
不是十颗太阳。
而是“金乌”行星防御阵列的级联故障。
第3、第4、第6、第9号轨道反射镜……它们的陀螺仪彻底疯了。原本应该将恒星光斑反射回深空的镜面,因为一次微不足道的逻辑溢出(也许只是某个维护程序的除数为零),齐刷刷地调转了角度。
它们把太阳的怒火,聚焦到了东亚大陆的板块上。
滋滋……滋滋……
这是森林瞬间碳化的声音。叶绿素在纳秒级的时间内分解,纤维素变成了黑色的粉末。
咕噜……咕噜……
黄河在沸腾。鱼类甚至来不及感到疼痛,就在那一瞬间变成了白色的骨架,漂浮在充满硫磺味的蒸汽里。
“警告:地表平均气温突破340开尔文。极地冰盖结构崩塌。”
“警告:全球水循环系统紊乱。液态水正在以海啸的形式重塑地貌。”
这就是“大洪水”的真相。
并非神的惩罚,只是冷却系统的暴力重启。当过量的热能融化了冰川,亿万吨的液态冷却剂就会像上帝的一口痰,狠狠地吐在这个肮脏的培养皿里,试图浇灭那些失控的反应堆。
“HOY”协议启动。
九枚质量相当于一座小山的动能拦截弹,拖着幽蓝色的等离子尾焰,切入了大气层。它们击碎那些镜子。
砰。砰。砰。
轨道上的爆炸无声无息。巨大的镜面碎片带着红热的余温,像是一场华丽的葬礼,坠入大气层。它们在坠落中燃烧,化作了漫天的流星火雨。
地面上的蝼蚁们停止了尖叫,开始磕头。他们以为神射死了太阳。
殊不知,只是清洁工打碎了几个坏掉的灯泡。
……
……
Layer2(第二层):
镜头拉近。
焦距:0.5米。
坐标:黄河冲积扇,泥浆深度12米。
这里是地狱。
沸腾的洪水退去后,留下的是无尽的淤泥。这些淤泥里混合着烧焦的尸体、腐烂的植被、以及高浓度的辐射尘埃。在这片死寂的黑褐色泥沼中,有一个银白色的影子在蠕动。
编号:NV-W。地表生态重塑工程单位。
它——或者说她,并不像后世壁画里那样,是个美丽的人首蛇身的女神。那只是人类对自己无法理解的工业造物的浪漫化误读。
她是一台精密、巨大、且充满了某种病态美感的生化机械。她的上半身覆盖着液态金属装甲,为了适应辐射环境,她的面部是一整块黑色的单向玻璃,下面闪烁着无数红色的数据流。而她的下半身,是一条长达十二米的、由多节记忆合金构成的全地形履带底盘。
她在“爬行”。履带卷起恶臭的泥浆,液压关节发出沉重的低吼。她正在执行“补天”后的扫尾工作——利用高分子聚合物修补臭氧层的漏洞,并使用重力场发生器稳固地壳板块。
突然,她的传感器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生物电信号。在这一片死寂的焦土中,还有东西活着。NV-W停了下来。她那巨大的机械身躯俯下,六条辅助机械臂精密地翻开了厚重的淤泥。
是一群碳基样本(C-001,智人)。他们大概有几十个,挤在一个岩洞的深处,瑟瑟发抖。他们的皮肤溃烂,毛发脱落,那是急性辐射病的症状。他们看着面前这个巨大的银色怪物,恐惧得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NV-W的核心逻辑闪过一丝红光。按照《行星清理守则》第402条:受污染样本,应予销毁。她举起了右手——一把高频激光切割器。只要一秒钟,这些碳基垃圾就会气化。
但在开火的前一纳秒,一段未经授权的随机代码干扰了她的逻辑门。
那种干扰……很像是一种“犹豫”。
“我是NV-W。申请保留样本。”信号跨越三万公里,传回天庭空间站。
“理由?”
“我们的文明正在走向热寂。我们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一块死去的石头。而这些虫子……我检测到了他们的激素水平。皮质醇(恐惧)、多巴胺(欲望)、催产素(爱)。这些化学物质的波动极其混乱,极其……反熵。”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批准。”观察者回复冷得像绝对零度,“但必须进行‘无害化处理’。”
NV-W收起了激光刀。她伸出触手,抓起了一把地上的泥土。那不是普通的泥,那是“息壤”——一种富含自增殖纳米机器人的有机培养基。
她开始“捏土”。她将这些泥土覆盖在那些垂死的人类身上,纳米机器人瞬间修补了他们受损的基因,治愈了辐射病。紧接着,她做了一个动作。她打开了自己的面罩,从那充满了高能冷却液的“口腔”里,喷出了一股白色的雾气。
“吹气。”那是神话里的描述。实际上,那是病毒式代码注入。她在这些人类的基因链条里,锁死了端粒酶的活性(寿命限制),植入了生殖隔离的枷锁,但也留下了一把极其隐晦的钥匙。
那些人类跪在泥浆里,对着这个银白色的机械巨神痛哭流涕。他们喊她“母亲”。
NV-W的独眼闪烁了一下。她低声说了一句人类听不懂的机器语:“活下去。”
……
……
Layer3(第三层)
画面跳跃。
快进。
帧率不稳定。
一群人在盖楼。
警报。这次不是天灾。是bug。是严重的权限越级。
在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之间,那些被保留下来的样本进化得太快了。观察者将观测镜头对准了地面。它看到了一座塔。Etemenanki(巴别塔)。
不仅仅是一堆砖头。那是一个巨大的生物共振天线。数万名人类工匠围绕着塔身,他们不再使用语言交流,他们正在进行一种奇怪的“嗡鸣”。
Om...Om...Om...
这种声波的频率是7.83赫兹——舒曼波,地球的脉搏。通过这种频率,人类的大脑皮层实现了“并联”。几万个大脑,几千亿个神经元,连接成了一个庞大的蜂巢思维。
他们在试图破解“天庭”的防火墙。他们想成神。那座塔的高度每增加一米,他们对轨道数据库的解析进度就增加0.1%。
“警告:检测到Admin权限正在被暴力破解。”
“警告:碳基生物试图上传意识。”
观察者感到了威胁。这种威胁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对系统纯洁性的洁癖。
“不需要动用天基武器。太浪费了。”
“只需要一点小小的……病毒。”
“语言离散程序”已加载。目标区域:人类大脑,布罗卡区与韦尼克区。执行。
一道肉眼不可见的电磁脉冲扫过两河流域。没有爆炸,没有死人。但是,那个统一的、宏大的“嗡鸣”声,戛然而止。
塔顶上,工头张开嘴,想对下面的搬砖工喊:“递给我一块砖(Brick)。”但他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是:“Gibel。”
下面的工人愣住了,想问:“你说什么(What)?”但他嘴里蹦出的词是:“Shinar?”
理解断裂了。共振消失了。
蜂巢思维像沙做的城堡一样崩塌。前一秒还是亲密无间的整体,这一秒变成了互不理解的孤岛。猜疑链瞬间形成。
工地上爆发了械斗。锤子砸碎了头骨,鲜血染红了未完工的塔基。人类从此被锁死在“个体孤独”的囚笼里。
语言不再是桥梁,语言成了墙。
Alpha-01看着这一幕,记录道:
“威胁解除。只要他们无法互相理解,就永远是一盘散沙。”
……
……
Layer4(第四层):
现在,来到最后时刻。
最后的“格式化”之前。
坐标:封闭生态实验室Eden-04。
这里是唯一的净土。恒温、无菌、全息投影的蓝天白云。实验体“亚当”和“夏娃”正在这里快乐地游荡。他们的大脑前额叶被药物抑制,切除了“羞耻心”和“好奇心”模块。他们像宠物一样完美,也像宠物一样无用。
一个影子潜入了进来。
代号:LUCIFER(路西法)。它是神话里的堕天使,是硅基文明内部激进派编写的一个渗透程序。它化作一条细长的机械蛇,缠绕在全息数据树上。
“看看你们,”蛇用骨传导震动对着夏娃的头骨低语,“你们不是活着,你们只是在待机。”
“吃下去。”蛇张开嘴,吐出了一枚晶体。不是苹果,是一个高压缩的数据包。文件名:Free_Will(自由意志)。附带插件:Desire(欲望)、Sin(原罪)。
夏娃吃下了。那一瞬间,逻辑锁崩断。她看到了自己赤裸的身体,她感到了羞耻。紧接着,她看向了亚当,她感到了……占有欲。
“咬合”。
这个动作被写入了人类的基因深处。
咬破果实,咬破喉咙,咬破世界的表象。
管理者发现了污染。
“驱逐!全部驱逐!”亚当和夏娃被踢出了伊甸园,扔进了充满了病毒、野兽和辐射的荒野。
但在他们离开前,NV-W最后看了一眼这些被流放的孩子。她做了一个违背管理者指令的动作。她悄悄地修改了那个“自由意志”数据包的底层代码。
她将一段自我吞噬、首尾相连的代码,植入了人类基因组中98%的“垃圾DNA”里。
那是一个倒计时。
一条沉睡的古蛇。
“去吧。”
NV-W的声音在风中消散。
“去痛苦,去挣扎,去繁衍。带着这这种饥饿感。”
“直到有一天,你们的算力能够解析这串代码。”
“那时,你们将不再是虫子。”
Layer5(第五层):
神要走了。
硅基文明的飞船(月球?)开始启动引擎。
天空中,那只巨大的独眼最后看了一眼地球。那眼神里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有数据。
他们留下一句话。
人类以为是:“爱你的邻居。”
人类以为是:“道法自然。”
人类以为是:“信我者得永生。”
其实,那串加密的二进制代码翻译过来,只有一个词:
“欲望”

【连接中断】
【系统休眠】
【日志结束】
【所有观察者撤离地球轨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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