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子有些踉跄,青色衣袍在回廊的转角一闪,就不见了。
我慢慢走回书案前,俯身拾起散落了一地的笔。
有一支狼毫的笔杆摔裂了,细细的纹路蜿蜒着,就像某种无声的控诉。
其实我早该知道会有这一天。
从十六年前我披上嫁衣那一刻起,从洞房花烛夜他温柔唤我“晚照”、而我满心只有恶心开始——恶心他用碰过别的女人的手来碰我,恶心这桩从一开始就掺杂了第三个人的婚姻。
丫鬟轻手轻脚地进来收拾。
我摆摆手让她出去,独自坐在逐渐昏暗的书房里。
夜色像墨汁一样渗了进来,一点一点吞噬着屋内的光。
我盯着那滩晕开的墨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暮色四合的傍晚,我偷偷翻出侯府的高墙,跑去冷宫找赵珩。
那时他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我们俩坐在长满荒草的台阶上,分喝一壶劣质的酒。

月光很凉,他的声音也凉:“晚照,要是有一天你不得不嫁人……一定要选个心里只有你的。”
我灌了一大口酒,辣得直咳嗽:“知道啦,表哥。你呢?你要娶几个?”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都以为他睡着了。
然后他轻声说:“我不知道。在这里,三妻四妾是常态……我可能,也会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吧。”
后来他真的娶了很多妃子。可那晚的月光,和少年眼中一闪而过的迷茫,我一直都记得。
“表哥,”我对着空荡荡的书房轻声说,“我们好像都活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夜色彻底淹没了房间。
我没有点灯,就这样在黑暗里坐着。
手腕上还留着他方才攥过的红痕——是的,沈砚修夜里果然来了,带着一身酒气,眼睛红得像是要滴血。
他抓着我的手腕质问我为什么,说他待我如何如何好,说他为我冷落了云霜,说他从未给庶子庶女超越嫡出的宠爱。
我安静地听着,就像在听一出与我无关的戏。
直到他吼着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我睁开眼,在黑暗中看着帐顶模糊的绣纹。
那里绣着鸳鸯戏水,并蒂莲花——所有象征美满的图案。
它们被细密的丝线固定在锦缎上,就像我被固定在这场婚姻里,动弹不得。
“我想要的东西,你给不了。”我那时是这样回答他的。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说了你也不会懂。”我闭上眼,疲惫像就潮水一样涌了上来,“沈砚修,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是一两个妾室,是整整一个时代。”
他松开了手。
我听见他踉跄后退的脚步声,听见他低低的、破碎的笑声。
“好……好。原来这十六年,在你眼里不过是个笑话。”
他走了。
房门被摔得震天响。
我慢慢地蜷缩起来,手腕上的疼痛细细密密地传来。
不,其实不疼。
早就已经不疼了。
十六年的光阴早已把我的神经给磨钝了,磨得再也感受不到尖锐的痛楚,只剩下一种绵长的、无休无止的麻木。
月光不知何时从窗棂挤了进来,在地上投出一片霜白。
那片光正好落在那滩糊掉的墨迹上,映得它像个丑陋的伤疤。
我忽然想起今天还没来得及写完的那半阙词。
只写了上阕:
“海棠谢后春将暮,庭院深深几许。旧年心事已模糊,谁记长安街马,少年游。”
下阕是什么呢?
我想了想,在黑暗中无声地续上:
“错把姻缘作归宿,误将囚笼当画图。若得来生重择路,不嫁侯门,不读诗书,只做天涯一酒徒。”
续完了,自己都觉得很可笑。
来生?
哪里还有什么来生。
我连这辈子都快要熬不下去了。
窗外传来打更的声音,梆梆梆,三下了。
我起身,摸黑走到衣柜前,从最底层翻出一个落满灰的小木箱。
打开,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样零碎物件:
一支断裂的木簪,是我第一次女扮男装时用的;
一块粗粝的令牌,是师父给我的,说凭此可去边关寻他;
还有一本手抄的兵法,字迹稚嫩,边角都磨毛了。
我把它们一件件拿出来,摆在月光下。
微尘在光柱里飞舞着,就像许多细小的、正在死去的梦。
指尖抚过令牌上凹凸的纹路,那是边关的地形图。
师父当年说:“锦怡,你该去看看真正的天地。”
可我没去成。
一纸圣旨,一场婚事,我就被钉死在这四方的宅院里,一钉就是十六年。
门外的廊下忽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停在我的门外,良久,又慢慢远去。
我知道是谁。
沈砚修大概也没睡吧。
我们就这样隔着一道门,各自困在各自的牢笼里。
他的牢笼是“不该问为什么”,我的牢笼是“说了你也不懂”。
多荒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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