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寅时·西南行
寅时的金陵,是一天中最诚实的时候。
夜色未尽,天光未透,像一块将融未融的深灰琥珀。市声还在沉睡,连秦淮河的脂粉气都被露水洗淡了几分,只剩下风穿过巷弄时,带起的、湿漉漉的泥土和朽木的味道。
陆离走在西南城的老坊区。
他不走大道,专拣那些连更夫都懒得绕进来的窄巷。青石板被无数代人踩得中间微凹,两侧生着滑腻的青苔,踩上去几乎无声。巷子两边的老宅,门扉紧闭,窗棂黑洞洞的,像沉睡巨兽紧闭的眼。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落在呼吸的间隙。
这不是行走,是“观”。
寅时主“生”,万物萌动。他要看的,是这片街坊“生”的气象。
起初,一切如常。
东边有户人家传来婴孩细弱的啼哭,那是新生命的饥饿;隔墙传来老人沉闷的咳嗽,那是生命在磨损中延续;谁家后院养的公鸡试着打了半声鸣,又怯怯地咽回去,那是本能的苏醒。
这些“生”气,杂乱,微弱,但真实,像初春草地冒出的、茸茸的绿意。
但当他拐进一条更僻静的巷子,靠近那片临河的老作坊区时,感觉变了。
空气似乎黏稠了些。
不是潮湿,是另一种“稠”——像糖浆在冷却前,那种拉丝的、甜腻的质感。昨夜子时感知到的那丝“甜腐气”,在这里变得若有若无,不再是飘过的油花,而是渗在空气里的底色。
陆离停下脚步,闭上眼睛。
他将心神散开,像蛛网,轻轻搭在周围每一寸空气、每一块砖石、每一片叶子上。
他“看”到了异常。
这片区域的“生”气,不对。
不是没有,是扭曲。
寻常人家的“生气”,是暖的,散的,向上蒸腾的,像炊烟。而这里,从那些老宅的门缝、窗隙、甚至地砖的裂缝里,渗出丝丝缕缕的“生气”,却都朝着同一个方向,缓慢地、不情愿地流去。
仿佛有看不见的漩涡,在暗中抽取。
更诡异的是,这些被抽走的“生气”,在流动中渐渐变了颜色——从健康的淡青色,染上一抹病态的桃粉,又在边缘泛起暗金的锈色。
就像新鲜的叶子,被强行注入蜜糖和铁锈,在腐烂前绽放出最后一瞬妖异的鲜艳。
陆离睁开眼,眸色深静。
他循着那“生气”流动的微弱趋势,向前走。穿过两条巷子,绕过一处早已干涸的、堆满杂物的老井,最后,在一堵高大的、焦黑半塌的砖墙前停住。
墙上爬满枯死的藤蔓,隐约能看见几个斑驳的字迹:云……机……绣……
后面一个字,被火烧得只剩焦黑的痕迹。
这里就是昨夜他在地图上圈出的,可能与“甜腐气”有关的几个地点之一。现在看来,不是可能,是必然。
这座废弃的“云机绣坊”,就是那个抽取、扭曲“生气”的漩涡中心。
陆离没有靠近。
寅时是“观生”的时辰,不是“破妄”的时辰。他只需知道“病”在何处,不必急着下刀。
他退后几步,隐在巷子拐角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那堵焦黑的墙。
天色渐渐由深灰转为蟹壳青,远处传来第一声清晰的鸡鸣。
就在晨光即将彻底撕开夜幕的刹那——
绣坊那扇歪斜的、虚掩的后门,动了一下。
不是风吹,是有人从里面,极轻、极缓地,推开了一条缝。
陆离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
第二幕:卯时·旧坊深
门缝里,先探出一只手。
苍白,纤细,手指很长,指甲修剪得干净,在微弱的晨光里,白得像上好的冷玉。那手扶着门板,停顿了片刻,似乎在感受外面的气息。
然后,一个身影侧着,从门缝里滑了出来。
是个女子。
她穿着普通的靛蓝粗布衣裙,头发用同色布巾包着,低着头,怀里抱着一个用旧布裹着的、方方正正的东西,看大小,像本书,或者一叠账册。
她动作很轻,出门后立刻将门拖回原状,然后低着头,沿着墙根,快步朝巷子另一头走去。脚步落在地上,几乎没有声音。
陆离在她转身的瞬间,瞥见了她的侧脸。
很年轻,不会超过二十岁。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但她的五官生得很好,尤其是鼻梁,挺直秀气,嘴唇抿成一条紧张的直线。
最让陆离在意的,是她的眼睛。
在她抬眼确认方向的那一刹那,陆离看见,她的瞳孔深处,有一丝尚未完全散去的、恍惚的甜意,像醉意,又像沉溺在美梦中不愿醒来的迷离。
但这点甜意下面,是更深的、掩不住的疲惫与恐惧。
她怀里那个布包,边缘渗出一点暗金色的粉末,落在她靛蓝的衣襟上,格外刺眼。
陆离看着她消失在巷子尽头,没有跟上去。
他知道她是谁了——或者说,知道她是“什么”了。
不是凶手,至少不是主谋。
是“试验品”之一,或者是……被操控的“助手”。她身上沾染的那点甜腐气和瞳孔里的恍惚,就是证据。而她怀里那个布包,很可能装着昨夜(或近日)试验的“记录”,或者……未用完的“材料”。
卯时已至,天光大明。
街巷里开始有人声。卖菜的担子吱呀呀响过,早点铺子拉起门板,热水浇进木桶的哗啦声,妇人催促孩童起床的吆喝声……鲜活的人间气,像涨潮的水,迅速淹没了刚才那一幕的诡异。
陆离从阴影里走出来,神色如常,仿佛只是个早起散步的读书人。
他绕到绣坊正门。
正门比后墙更破败,朱漆剥落殆尽,露出灰黑的木胎,门楣上“云机绣坊”的匾额斜挂着一角,缠满蛛网。门前石阶缝里,野草长得有半人高。
他站在街对面,假装打量这座老宅,实则运用“卯时辨色”。
晨光正好,角度斜射,将万物照得清晰。
他看的是“色”,更是“气”凝成的色。
• 整体宅气:灰败中缠绕着桃粉与暗金的杂色,如溃烂伤口上渗出的脓血。
• 门楣:有新鲜的手指抓痕(颜色较浅),痕迹周围萦绕极淡的桃金气——是那个女子留下的。
• 墙角排水口:青苔颜色异常鲜绿,但绿中透黑,像涂了油。仔细看,有少量暗金色颗粒沉积在苔藓根部,与钱老爷家香灰同源。
• 二楼的几扇破窗:窗纸全无,黑洞洞的,但其中一扇的窗框上,挂着一缕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粉色丝线,在晨风里微微飘荡。
陆离的目光,在那缕粉色丝线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他转身,走向绣坊斜对面的一家豆腐坊。
豆腐坊刚开门,热气蒸腾,豆香扑鼻。掌柜的是个憨厚的中年汉子,正把雪白的豆腐一块块划到木板上。
陆离要了一碗咸豆浆,两根油条,在靠门的小桌前坐下,慢条斯理地吃。
“掌柜的,生意兴隆。”他搭话。
“哎,托您的福,混口饭吃。”掌柜的笑呵呵,手上不停。
“对面那老宅,看着有些年头了,怎么荒成这样?”陆离状似随意地问。
掌柜的扭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您说云机绣坊啊?嘿,那可是老黄历了!听说前朝时候,是给宫里供绣品的,风光着呢!后来不知怎么,遭了场大火,烧死好几个人,就败了。邪性得很!”
“哦?怎么个邪性法?”
“都说里头不干净!”掌柜的凑近些,“夜里常有女人哭,还有唱戏的声音——荒了几十年的宅子,谁唱戏?最近更邪,有早起磨豆浆的伙计说,看见里头有火光,一闪一闪的,还有香味飘出来……甜的腻人,闻着头晕!”
“没人报官?”
“报啦!官府来看过,说就是流浪汉生火,赶走了事。可您说,流浪汉生火,能有那么好闻的香味儿?”掌柜的摇头,“反正咱们这附近的人,天黑就不往那边凑。公子,您可也少去,晦气!”
陆离谢过,喝完最后一口豆浆,放下钱,起身离开。
走出几步,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绣坊二楼那扇飘着粉色丝线的窗。
方才与掌柜说话时,他分明感觉到,有一道目光,从那个窗口,落在他背上。
冰冷,审视,带着探究的意味。
不是那个仓皇离去的年轻女子。
是另一个人。
或者说,是那个真正的“试验者”,还留在里面。
陆离收回目光,神色平静地转身,汇入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人潮。
第三幕:辰时·书肆遇
辰时的秦淮河畔,是另一种繁华。
昨夜画舫笙歌的倦意还未散尽,白日里书肆、茶馆、文玩店的雅致便已登场。空气里浮着墨香、茶香、以及河水特有的、淡淡的腥气。
“芸香阁”是临河的一家老书肆,门面不大,但进深极长。高高的书架直顶到房梁,上面堆满了线装书、卷轴、拓片,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纸张和防蛀樟脑的味道。光线从高高的明瓦窗透下来,被层层书架切割成一道道光柱,光柱里尘埃缓缓浮沉。
陆离来这里,找两样东西。
一是与“云机绣坊”相关的旧籍——地方志、工艺录、甚至野史笔记。二是任何提到“同心玉髓”或类似“情丝”、“引魂”的古籍记载。
他穿着那身半旧的青布直裰,在书架间缓缓走动,手指拂过一本本书脊,目光沉静。
“寅时观生”让他找到了“病处”,“卯时辨色”让他看见了“病症”。现在,他需要“辰时观形”——在纷繁的信息中,梳理出这件事的“脉络”与“结构”。
他很快找到了几本可能有关的书:《江宁织造档案杂抄》、《金陵百工谱》、《前朝宫苑异物志》。
抱着书,他想找个僻静角落坐下细看。转身时,脚步微微一顿。
他闻到了一缕香气。
不是书肆里固有的墨香樟脑味,也不是窗外飘来的河水腥气。而是一种极其清冷的、若有若无的香——像深冬梅蕊初绽时,恰好落在新雪上,被最干净的那一缕寒风送来的味道。
冷,净,透,带着一丝天生的疏离。
陆离抬眼。
在与他相隔两个书架的另一条走道里,站着一个女子。
她背对着他,正仰头看着书架高处的某本书。身上穿着天水碧色的素面罗裙,外罩一件月白软绸披风,腰间系着同色丝绦,身姿挺拔如竹。头发简单绾起,只用一根青玉缠丝簪固定,再无多余饰物。
只是一个背影,却有一种与这嘈杂尘世格格不入的“静”与“清”。
陆离的目光,落在她手中那本书上。
《异香谱》。
他的视线微微下移,看见那本书的封底左下角,有一个极小的、冰裂纹状的暗记。那纹样,他在雾隐门某卷记载天下隐秘宗门的杂记里见过——听雪楼的标记。
一个听雪楼的女子,在钱老爷“笑面尸”案发生后不久,出现在金陵,也在查找与“香”有关的古籍。
巧合?
陆离收回目光,抱着书,走到窗边一张空着的长案前坐下,将书摊开。
他没有立刻去看,而是从搭链里取出那包桂花糕,掰了一小块,慢慢吃着。眼睛望着窗外秦淮河上往来的小船,神态闲适,仿佛真是个来消磨晨光的普通读书人。
但他的心神,有一缕始终系在身后那个女子身上。
他听见极轻的脚步声,布料摩挲的窸窣,然后是书页翻动的脆响。那缕梅蕊初雪般的冷香,时近时远,始终萦绕在鼻端。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朝他这边走来。
陆离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书页的一角。
“公子。”
声音在身侧响起,清柔,平静,像玉磬轻击。
陆离转头,对上女子的目光。
她很年轻,约莫十八九岁,眉眼生得极好,但不是时下流行的娇媚,而是一种山水画般的清丽疏淡。肤色白皙,唇色很淡,唯有一双眼睛,黑如点漆,深静明澈,此刻正看着他——或者说,看着他面前摊开的那本《江宁织造档案杂抄》。
“姑娘有事?”陆离起身,微微颔首。
“冒昧了。”女子声音依旧平静,“见公子在看织造旧档,可是对云锦工艺有兴趣?”
“略知一二。”陆离道,“闲来无事,翻翻旧闻。”
“巧了。”女子浅浅一笑,笑意未达眼底,“我方才也在找与云锦相关的记载。听闻前朝‘云机绣坊’的‘昙花现’技法乃是一绝,可惜失传。公子书中,可有提及?”
陆离心中微动。
她主动提到了“云机绣坊”。
“确有几笔记载。”陆离将书推过去些,手指点在一行字上,“‘云机绣昙花,需以特制香药定经纬,其香方秘而不传,坊败则绝’。”
女子俯身细看,那缕冷香更清晰了些。
“香药定经纬……”她轻声重复,抬起眼,看向陆离,“公子觉得,何等香药,能定住绣品色泽,使之如昙花一现,盛极不衰?”
“香药定住的,恐怕不是经纬。”陆离迎着她的目光,声音平和,“是‘时’。”
“时?”
“昙花一现,最美是‘将开未开,将谢未谢’的那一瞬。香药若真能定住绣品如定住那一瞬,与其说是定色,不如说是偷了时光。”陆离缓缓道,“而偷来的东西,总要还的。还得迟了,便是腐朽。”
女子静静看着他,黑眸深不见底。
许久,她轻轻点头:“公子高见。受教了。”
她直起身,从袖中取出那本《异香谱》,放在陆离摊开的《江宁织造档案杂抄》旁边。
“这书中也有些有趣记载,公子或可一观。”她道,“时辰不早,小女子先行一步。”
说完,她微微欠身,转身离去。
天水碧的裙裾拂过老旧的地板,无声无息。那缕冷香,也随之渐远。
陆离没有立刻去动那本《异香谱》。
他坐回椅子上,看着女子消失的门口,手指在膝上,无意识地虚画了一个古老的、代表“镜”与“鉴”的符文。
然后,他才伸手,拿过那本《异香谱》。
书不厚,纸页泛黄,是民间常见的刻本,无甚稀奇。但陆离翻开时,立刻发现了不同。
在书中记载“曼陀罗”配伍禁忌的那一页,被人用极细的朱笔,在页边添了一行小注:
“曼陀罗致幻,若佐以同心玉髓粉末,可引魂魄离体,窥其记忆。然玉髓难得,今多以情丝、精血替代,效烈而险,易致魂飞,慎之。”
字迹清秀劲瘦,墨色犹新,是不久前才写上去的。
而在这一页的夹缝里,他找到了一片干枯的、形似合欢花的叶子。
叶子被压得很平,叶脉清晰,边缘蜷曲,颜色是枯萎的暗红。但陆离拈起叶子,对着光细看时,发现叶背的脉络里,残留着极其微量的、桃金色的粉末。
与绣坊墙角、钱老爷香炉中,同源。
陆离合上书,将那片叶子夹回原处。
他坐在晨光里,许久未动。
窗外,秦淮河水静静流淌,画舫上传出隐约的丝竹声。街市人声熙攘,卖花的,卖扇的,算命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这繁华盛世,烟火人间。
而在它的褶皱深处,有人用扭曲的香药偷取时光与记忆,有废弃的绣坊飘出甜腐的气息,有听雪楼的女子留下警告的叶与书。
还有他自己,这个本该只是“观察”的雾隐门人,已经站在了漩涡的边缘。
陆离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收起《异香谱》,连同自己找的那些书,一起拿到柜台。付了押金,将书借回。
走出书肆时,辰时已尽,巳时方至。
阳光明晃晃地照在青石路上,有些刺眼。
第四幕:巳时·归藏思
回到栖玄斋,已近午时。
陆离合上门,将借回的书放在书桌上,却没有立刻去看。
他先走到院中,在那丛湘妃竹下站了一会儿。竹叶沙沙,筛下细碎的光斑,落在他的肩头、脸上。他闭上眼,深深呼吸,将胸腔里残留的书肆墨香、街市尘埃、以及那缕若有若无的梅蕊冷香,缓缓吐出。
然后,他回到书房,净手,更衣。
换上宽松的深青袍服后,他在书桌前坐下,面前摊开一张素白的宣纸。
他没有磨墨,只是取过一支干净的狼毫小楷,笔尖虚悬在纸面上方。
然后,他开始“写”。
不是用墨,是用“心”。
笔尖在纸上虚划,他的心神随着无形的笔迹,将这一日一夜所得,缓缓铺开:
• 子时:西南异气,甜腐含涩。(疑为“盗梦引魂”劣变之方)
• 寅时:云机绣坊,生气被抽,流向扭曲,有桃粉暗金杂气。
• 卯时:见靛衣女子携金粉布包离去,瞳孔有恍惚甜意,神色恐惧。绣坊二楼有窥视目光。坊外有同源香灰。
• 辰时:芸香阁遇听雪楼女子,得《异香谱》及合欢枯叶。叶有桃金粉残留。女子提及“昙花现”香方,疑似知情。
笔尖停住。
陆离睁开眼,看着纸上无形的“字迹”,在脑中将它们连接、组合、推演。
靛衣女子是“试验品”或“助手”,惊恐仓皇,可能被胁迫。
绣坊内还有“主事者”,冷静窥视,手段诡谲。
听雪楼女子,目的不明,但显然也在追查此事,且所知甚深。留下叶与书,是示警,也是试探。
而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的那根“线”,是“香”。
一种试图窃取记忆、生命力或情感的邪香,以“昙花一现”的极致欢愉为饵,最终导向腐朽与消亡。
这种香,需要曼陀罗,需要某种类似“同心玉髓”的媒介(现以情丝、精血替代),还需要一个“引子”——或许是强烈的“情”,或许是执着的“念”。
钱老爷被选中,是因为他有某种强烈到足以成为“引子”的记忆或情感吗?
绣坊被选为试验场,仅仅是因为偏僻,还是与它“昙花现”的过往有关?
听雪楼为何介入?是为清理门户(若与合欢宗有关),还是为找回失传香方,抑或……另有目的?
问题很多,答案很少。
但陆离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对方(绣坊内的主事者)已经察觉被注意,很可能会有下一步行动——或转移,或清理痕迹,或……加快试验。
而听雪楼女子的出现,意味着水下的漩涡,比他想象的更大。
他需要更接近核心。
陆离放下笔,从抽屉里取出那本无字册子,磨墨,舔笔,写下今日的记录:
四月初八,晴。
寅时,观西南云机绣坊,生气异流,有抽汲之象。见靛衣女子携物出,色惶惶。
卯时,辨坊外有同源香灰,二楼有窥视。坊人言夜有异香火光。
辰时,于芸香阁遇听雪楼女子(未通姓名),得《异香谱》一册,内添注曼陀罗配伍之险,夹合欢枯叶一片,叶有残粉。彼询“昙花现”香方,言“偷时易腐”。
综观,此非独案,乃有组织之试验。香方邪异,窃念夺情,恐酿大祸。绣坊乃巢穴之一,内应不止一人。听雪楼或为敌或为友,需慎察。
今夜子时,当再探绣坊。宜速,迟恐生变。
搁笔,合册。
他起身,从书架上取下那本《异香谱》,翻到夹着合欢叶的那一页。
然后,他从笔筒里取出一支全新的、极细的狼毫,蘸了点儿清水,在叶子背面,轻轻点了三个几乎看不见的湿点。
点很小,位置随意,但若细心观察,会发现三个点构成一个极小的、等边三角形。
在雾隐门的标记里,这意为:已知晓,可接触。
他将叶子夹回书页,将书合拢,走到书房门口,将它放在门边小几上最显眼的位置。
若她真是听雪楼的人,若她真有留意,便会明白——他收到了信息,并且,不排斥进一步的、谨慎的接触。
做完这些,他回到书桌前,开始翻阅借回的那些旧籍。
阳光从西窗斜射进来,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身后的书架上。院子里,竹影摇曳,雀鸟啁啾。
一切似乎都很平静。
但陆离知道,平静之下,暗流已在涌动。
而他的“观”,从今夜子时开始,将不再只是“观”。
他将真正踏入那片甜腐之气弥漫的迷雾,去看看那朵“昙花”,究竟是如何绽放,又为何凋零。
(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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