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秘录之寒梅烬最新章节在线阅读_[谢砚沈烬]小说无删减版在线免费阅读

腊月廿三，晋阳城。

雪下了整整三天，把青石板路捂成一片苍茫的白。屋檐下挂起冰棱子，像倒悬的剑，在暮色里泛着冷光。街市却热闹得反常——年关近了，卖灶糖的、写桃符的、扎灯笼的摊子挤满长街，人声裹着热气蒸腾而上，把雪都熏软了几分。

沈烬衣混在人群里，像一滴墨融进水。

她穿着件补丁摞补丁的灰袄子，头发胡乱束在破毡帽下，脸上抹了层灶灰，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睛太亮，不像乞丐——像雪夜里蹲在屋檐上的猫，警惕地扫视着每个角落。

右手缩在袖中，指尖贴着三枚冰凉的铁片。

那是“寒梅袖箭”的机簧，师父苏妄言临终前亲手装进她腕套里的。每枚袖箭长三寸七分，淬过七种蛇毒，箭尾刻着细如发丝的梅花纹——寒梅山庄的梅花。

十年了。

她默数着，左手探入怀中，触到一卷油纸包着的牛皮册子。册子边角已经磨得发毛，里面用蝇头小楷记着十七桩命案的时间、地点、死者特征。最新一页墨迹尚新：

“腊月廿二，晋阳城西炭工刘大，死于家中炕上。心口嵌梅瓣一枚，伤口呈七星排列，疑似寒梅九针第三式‘疏影横斜’。家中炭火未熄，尸身却无暖意，疑中‘冰魄掌’类寒毒。”

冰魄掌。

这三个字让她指尖微颤。据师父说，那是二十年前寒江盟的独门绝学，盟灭后便绝迹江湖。若真重现……

“让开！都让开！”

前方一阵骚动。几个衙役推搡着人群，在悦来客栈门前拉起麻绳。百姓们踮脚张望，窃窃私语像沸水里的气泡：

“又死人了？”

“听说是个走镖的，胸口开了朵血梅花……”

“梅花煞！是梅花煞又来了！”

沈烬衣瞳孔骤缩。

她矮身钻过麻绳缝隙，像条泥鳅滑到客栈窗下。木窗半掩着，血腥味混着酒气飘出来——还夹着一丝极淡的冷香，似梅非梅。

透过窗缝，她看见大堂中央躺着个人。

男人，四十上下，镖师打扮。棉袄前襟敞开，露出胸口。那里果然有七点细微血孔，排列成北斗形状。血已凝固，在烛光下呈暗紫色，但最骇人的是血孔中央，当真嵌着一枚鲜红梅瓣。

梅瓣新鲜得像刚从枝头摘下，边缘却泛着金属冷光。

沈烬衣呼吸一滞。

不是普通梅瓣——是精铁打制的暗器，薄如蝉翼，淬过毒。这正是卷宗里记载的第十七种变式：以铁代花，杀人留“痕”。

“都退后。”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白衣人从楼梯阴影里走出来。

他约莫二十出头，身量很高，肩线平直得像裁纸刀裁过。雪白长袍一尘不染，袖口绣着银线云纹，在昏暗大堂里亮得刺眼。最惹眼的是那张脸——肤色冷白，眉眼深邃，鼻梁挺拔如雪峰，唇却薄得没什么血色。像一尊玉雕的人，好看，却没有活气。

他走到尸体旁，半跪下来。

右手一翻，掌中多了个扁平的檀木盒。盒盖掀开，露出九根长短不一的银针，针尾皆雕成梅花苞形状。

“千机银针。”沈烬衣心中默念。

她认得这套针——师父提过，璇玑谷的镇谷三宝之一，可验尸、可疗伤、亦可杀人。据说最后一任谷主死于十年前寒梅山庄惨案，此针便下落不明。

这人是谁？

白衣人拈起最长那根针，针尖抵住死者眉心。手腕极稳，针入三分即止。稍顷，针尾渗出极淡的青黑色。

“中毒。”他开口，声音如碎冰相撞，“并非致命伤。”

左手又取一针，刺入心口血孔旁。这次针尾泛出霜白色，针身竟凝起薄冰。

“寒毒入心脉，至少十二个时辰。”他抬眼扫视四周，“死者昨日午后便已中毒，戌时才气绝。其间有人替他运功逼毒，可惜……”

话音未落，针“咔”一声脆响，从中间断裂。

白衣人眉头微蹙，捡起断针细看。针断处有细密锯齿痕——是被内劲震断的。

“逼毒之人功力深厚，却用错了法子。”他起身，目光落向柜台后瑟瑟发抖的掌柜，“寒毒需以阳刚内力徐徐化解，那人却用了阴柔掌力，反倒将毒逼入心脉。掌柜的，昨日午后至戌时，谁进过死者房间？”

掌柜是个胖老头，冷汗浸透棉袄领子：“就、就送饭的伙计，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您啊，谢大夫！”掌柜忽然激动起来，“您昨儿申时来问有没有空房，我领您上二楼看过，就路过了镖爷那屋！”

满堂哗然。

白衣人——谢砚冰神色不变，只淡淡道：“我申时来看房，戌时便离店。死者中毒在午时之后，戌时之前。掌柜不妨说说，你袖口那点梅花绣纹，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目光齐刷刷投向掌柜袖口。

灰布袖子卷起一截，露出内衬——果然绣着朵红梅，针脚细密，样式古朴。

掌柜脸色“唰”地惨白：“这、这是贱内绣的……”

“寒梅山庄的徽记，用的是‘双丝绕蕊’针法，二十年前便已失传。”谢砚冰一步步走近，“寻常绣娘不会。除非——”

他忽然探手抓向掌柜手腕！

掌柜竟不闪不避，反而袖中寒光一闪，三枚铁蒺藜直射谢砚冰面门！同时身形暴退，撞开身后板壁就往后院逃！

变故太快，衙役们还没反应过来。

谢砚冰侧身避开暗器，白袍一展便要追。却在这时，眼角余光瞥见窗外人影一闪——

那个小乞丐。

小乞丐趴在窗台上，眼睛死死盯着尸体心口的铁梅瓣，嘴唇抿得发白。那不是看热闹的眼神，是认出来了。

谢砚冰脚步一顿。

就这一顿，掌柜已窜出后门。衙役们这才乱哄哄追出去，大堂里只剩几个胆大的酒客缩在角落。

沈烬衣心跳如擂鼓。

她看见了。那铁梅瓣的纹路，和她怀中那半枚青铜令牌上的“烬”字笔画，出自同一人之手！

十年了，终于有线索了……

“小兄弟。”

清冷声音在头顶响起。

沈烬衣悚然抬头，谢砚冰不知何时已站在窗前，垂眸看着她。距离太近，她能看清他眼底极淡的青色——像许久未眠。

“你认识这暗器？”谢砚冰问。

沈烬衣猛摇头，捏着嗓子挤出童声：“俺、俺就是看热闹……”

“看热闹的人，不会盯着伤口看十二息。”谢砚冰目光落在她紧攥的右手袖口，“袖中有机关，淬过蛇毒。你是唐门弟子？还是——”

他忽然伸手，抓向她腕部！

沈烬衣本能反应！

袖箭机簧“咔”地轻响，三枚寒光破袖而出，直取谢砚冰咽喉、心口、丹田！角度刁钻，封死所有退路！

这是寒梅九针第一式“暗香浮动”，师父说她已练到七成火候。

可谢砚冰只是微微侧身。

白袍如云舒展，银针不知何时已拈在指间。“叮叮叮”三声轻响，袖箭竟被针尖精准点中箭镞，偏斜射入地板，入木三分！

沈烬衣瞳孔骤缩——这手法……

“寒梅九针？”谢砚冰眼中第一次露出讶色，“你是寒梅山庄遗孤？”

话音未落，他忽然脸色一变，反手掷出银针！

“锵！”

针与刀相撞，火星四溅。

一个黑衣人不知何时倒挂在大梁上，手中弯刀劈向沈烬衣后颈！谢砚冰那针逼得他刀势一偏，刀锋擦着沈烬衣耳际划过，削落几缕发丝。

还有同伙！

沈烬衣就地一滚，袖中再次机括连响。这次不是箭，是漫天铁蒺藜——苏妄言教的保命手段“天女散花”。

黑衣人挥刀格挡，谢砚冰已欺身而上。银针在他指间化作流光，专攻穴道。两人一刚一柔，竟配合得默契无比，三招便将黑衣人逼到墙角。

“留活口！”沈烬衣急喊。

晚了。

黑衣人嘴角溢出黑血，眼瞳迅速涣散——齿间藏了毒囊。

谢砚冰探他颈脉，摇头：“死了。”

大堂重归死寂。烛火噼啪跳了一下。

沈烬衣喘着气靠住墙，这才发觉后背全是冷汗。她看向谢砚冰，对方白袍依旧整洁，只衣襟被刀锋划破一道口子。

破口处，露出小片肌肤。

和肌肤上……一枚暗红色胎记。

梅花形状。五瓣，中央一点蕊，和她心口那枚，一模一样。

沈烬衣如遭雷击，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谢砚冰顺着她目光低头，神色微变，迅速拢好衣襟。再抬头时，眼中多了些复杂难辨的东西。

“你……”沈烬衣声音发颤。

“此地不宜久留。”谢砚冰打断她，抓起地上黑衣人尸身，“衙役马上回来，见我们与死者同处，百口莫辩。先走。”

“去哪儿？”

谢砚冰深深看她一眼：“去一个能说话的地方。”

他提起尸体走向后院，白袍消失在门帘后。沈烬衣僵立片刻，一咬牙跟了上去。

后院堆满柴垛，积雪未扫。谢砚冰将尸体塞进枯井，盖好石板，动作熟练得像做过无数次。然后转身，递来一物。

是那枚铁梅瓣暗器，他已从死者心口取出，用帕子包着。

“你要找这个？”他问。

沈烬衣接过，指尖触到冰冷铁片。铁片上除了梅花纹，背面还刻着极小的字：

“亥时三刻，城隍庙。”

“这是……”她抬头。

“诱饵。”谢砚冰望向西方，暮色已沉，雪又飘起来，“有人想引你去城隍庙。也可能是引我。”

“为什么？”

谢砚冰沉默良久。

雪落在他肩上，睫毛上，将他衬得愈发清寂。最后他说：“因为二十年前寒江盟灭门案，你父亲沈霄，和我师父璇玑谷主，是唯二逃出来的人。”

沈烬衣手中铁梅瓣“当啷”落地。

“你、你胡说！”她声音尖厉起来，“我爹是锦衣卫百户，和江湖门派无关！”

“锦衣卫百户，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身份。”谢砚冰蹲下身，捡起梅瓣，轻轻擦去雪泥，“沈霄真正的身份，是寒江盟‘天枢堂’堂主，掌管盟中所有机密卷宗。十年前寒梅山庄惨案，不是仇杀，是灭口——因为有人发现，他还活着。”

风卷着雪沫扑进后院，远处传来衙役的呼喝声。

谢砚冰起身，将梅瓣塞回她手中：“今夜亥时，城隍庙。来不来，随你。”

他转身要走。

“等等！”沈烬衣抓住他衣袖，“你……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也有梅花胎记？”

谢砚冰没有回头。

雪夜里，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或许我和你一样，都是本该死在十年前那场雪里的人。”

白影一闪，他已翻过墙头，消失在茫茫雪幕中。

沈烬衣站在原地，攥紧那枚铁梅瓣。尖角刺破掌心，血渗出来，温热腥甜。

她低头看血，看雪，看掌心那枚染血的“烬”字令牌。

忽然想起师父苏妄言咽气前，死死抓着她的手说：

“烬衣，记住……梅花开时，莫信白衣人。”

可方才那人，一身白衣如雪。

而她心口的胎记，此刻正隐隐发烫，像在回应什么遥远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