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雪停了。
晋阳城从死寂中渐渐苏醒,更夫敲着梆子走过长街,声音在空旷的雪地里传得很远:“天寒地冻——小心火烛——”
沈烬衣和谢砚冰从玉带河下游的芦苇丛里钻出来,浑身湿透,在寒风里冒着白气。两人绕开城门守卫,从排水渠的缺口潜回城内,落脚点选在西市最破败的棺材铺后院——那是苏妄言生前暗设的据点之一。
柴房里堆着发霉的稻草,墙角结着蛛网。但沈烬衣熟门熟路撬开第三块地砖,从下面拖出个桐油木箱。箱里是干净的衣物、金创药、碎银,还有三张人皮面具。
“你师父准备得周全。”谢砚冰拧着袍角的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沈烬衣没接话,扔给他一套深蓝色棉布短打,自己拿了套灰扑扑的男装,转身去屏风后更换。等再出来时,她已变作个眉眼普通的少年,肤色蜡黄,左颊还有块胎记——易容术是苏妄言亲传,足以乱真。
谢砚冰也换了装束,但那身气质掩不住。即便穿着粗布衣裳,腰背依旧挺得笔直,手指捻药粉的动作精准得像在捻针。
“肩上的伤要重新处理。”沈烬衣蹲到他面前,不由分说扯开临时包扎的布条。伤口被冰水泡得泛白,边缘却泛着诡异的青黑色,“毒没清干净。”
“弩箭上淬的是‘碧磷砂’,毒性缓发,十二个时辰后才会攻心。”谢砚冰任她动作,从怀中取出银针盒,“帮我封住左臂曲池、尺泽、少海三穴。”
沈烬衣愣了下:“你会让我碰你的穴位?”
“你既懂寒梅九针,认穴应当不差。”谢砚冰抬眼,“还是说,苏妄言没教你这个?”
这话里有试探。
沈烬衣抿唇,接过银针。针入手微沉,针尾的梅花苞雕工精细,每朵花蕊都不同——璇玑谷的手艺。她深吸口气,回忆师父教的认穴歌诀,三针依次刺入。
谢砚冰眉头都没皱一下,只在她刺入少海穴时,左臂肌肉微微抽搐。
“成了。”沈烬衣收针,“但只能压制六个时辰。六个时辰后若没有解药……”
“足够。”谢砚冰活动了下左臂,从药箱里取出个瓷瓶,倒出两颗猩红药丸,自己吞一颗,递给她一颗,“解寒毒的。你落水时也吸入了毒素。”
药丸腥苦,咽下去却从丹田升起股暖意。沈烬衣脸色稍缓,盯着他收拾药箱的动作,忽然问:“你早知道城隍庙是陷阱?”
“猜到七八分。”谢砚冰合上箱盖,“那妇人的警告太刻意。若真想救我们,大可白日传信,何必冒险夜会?”
“那你为何还去?”
“因为陷阱里,往往有诱饵最想藏的东西。”谢砚冰从湿透的白袍内衬中,取出一片薄如蝉翼的绢布。布上沾了血,但依稀能看见墨迹,“那妇人撞翻竹篮时,把这个塞进我袖中。”
沈烬衣凑近看。
绢布上画着幅简图:晋阳城的轮廓,七个红点标注在不同位置,连成北斗形状。每个红点旁都有小字,墨色很淡,她眯眼辨认:
“贪狼:悦来客栈,戌时。
巨门:知府后宅,子时。
禄存:城隍庙,亥时。
文曲:……”
后面三个点字迹模糊,被血污了。
“北斗七煞局。”谢砚冰指尖点着第一个红点,“悦来客栈是贪狼位,主杀。死者是镖师,走南闯北,血气旺——这是祭局的开端,以血启阵。”
“第二个点在知府后宅?”沈烬衣心头一跳,“子时……就是今夜!”
“戌、亥、子三时相连,一夜三祭。”谢砚冰看向窗外渐亮的天色,“昨夜戌时客栈已死人,亥时我们在城隍庙遇袭。子时的目标……”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
“现在什么时辰?”沈烬衣急问。
“卯时初。”谢砚冰已将药箱背起,“距离子时还有七个时辰。但若布阵者提前……”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锣声!
“走水啦——走水啦——知府衙门走水啦!”
沈烬衣冲出门,只见东南方浓烟冲天,火光将黎明前的天空染成橘红色。正是知府衙门的方向!
“调虎离山。”谢砚冰声音沉下去,“大火吸引注意,真正动手是在后宅。”
“走!”
两人翻墙而出,逆着救火的人流往知府衙门方向疾奔。街上已经乱作一团,水龙队推着水车横冲直撞,百姓们提着水桶脸盆往火场赶,哭喊声、呵斥声、房屋倒塌声混成一片。

知府衙门正门已陷入火海,衙役们拼命泼水,但火势太猛,根本压不住。沈烬衣眼尖,看见后墙处有几个黑影翻出,消失在巷子里。
“追!”她刚要动,被谢砚冰拉住。
“看那边。”
顺着他指的方向,沈烬衣看见衙门侧面的角门开了条缝。一个穿着知府官服的中年男人在几个家丁护卫下,踉跄逃出,怀里紧紧抱着个紫檀木匣。男人面白无须,正是晋阳知府秦守义。
但他身后……没有女眷。
“知府家眷呢?”沈烬衣心头一沉。
谢砚冰已掠向角门。门内是个小院,假山池塘,布置精巧,此刻却一片狼藉。两个丫鬟倒在血泊里,胸口都嵌着铁梅瓣。而正屋的门大敞着,里面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沈烬衣冲进屋。
屋内陈设雅致,梳妆台、绣架、书案,一看就是女子闺房。床榻边跪着个绿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发髻散乱,正抱着个妇人的尸体痛哭。那妇人穿着绸缎袄裙,心口同样有枚铁梅瓣,血已浸透前襟。
“娘……娘你醒醒……”少女哭得撕心裂肺。
沈烬衣脚步顿住。
因为她看见,少女因为挣扎而散开的衣领下,锁骨位置——露出一角暗红色印记。
梅花形状。
第三枚胎记。
“小心!”谢砚冰的喝声从身后传来。
几乎同时,床顶帷帐里刺出一剑!直取少女后心!
沈烬衣来不及思考,袖箭机括弹开,三枚毒针射向剑光来处。“叮叮”两声,剑被击偏,但第三枚针落了空——刺客身形诡异地一扭,竟从帐顶翻下,是个蒙面黑衣人,手中剑挽了个花,再次刺向少女!
这次沈烬衣已挡在少女身前。她不会剑法,但袖中机关连发,铁蒺藜、飞刀、毒针暴雨般泼洒,硬生生逼退刺客三步。
谢砚冰到了。
他没带剑,但银针在他手中就是剑。九针齐出,化作一片银芒,专攻刺客周身大穴。刺客剑法虽狠,却被他近身缠住,完全施展不开。十招过后,谢砚冰一针刺中刺客右手合谷穴,长剑“当啷”落地。
刺客闷哼一声,左手竟从腰间摸出把匕首,抹向自己咽喉!
谢砚冰早料到此着,银针抢先刺入他颈侧天容穴。刺客浑身一僵,直挺挺倒下。
“留活口!”沈烬衣急道。
“死不了。”谢砚冰蹲下扯开刺客面巾,是个陌生面孔,三十上下,左耳后有道旧疤。他探了探脉,皱眉,“服过慢性毒,问不出话。半个时辰内必死。”
沈烬衣咬牙,转身去看那少女。
少女已吓傻了,呆呆看着母亲的尸体,又看看刺客,浑身发抖。沈烬衣蹲下身,尽量放柔声音:“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秦……秦晚照。”少女声音细如蚊蚋。
“这是你娘?”
秦晚照点头,眼泪又涌出来:“娘说夜里心口疼,我来陪她……刚睡下,就听见外面乱……然后、然后这个人从窗子进来,一剑就……”
她说不下去了。
沈烬衣轻轻揽住她肩膀,目光却瞥向她衣领。胎记被遮住了,但绝不会看错——大小、形状、颜色,都和自己心口那枚一模一样。
“令尊呢?”谢砚冰忽然问。
秦晚照茫然摇头:“爹在前衙……火起时,管家来叫,爹抱着个匣子就走了,没管我们……”
话里透着悲凉。
沈烬衣和谢砚冰对视一眼。秦守义逃命时只带匣子,不顾妻女,那匣子里定然是比命重要的东西。
外面救火声渐近,不能再留了。
“姑娘,此地不宜久留。”谢砚冰起身,“刺客或许还有同伙。你可有去处?”
秦晚照瑟缩了下:“外祖母家在城东柳树胡同……”
“我们送你。”沈烬衣扶她起来,顺手从梳妆台上拿了件斗篷给她披上,遮住脖颈。转身时,她以极低的声音对谢砚冰道,“胎记。她有。”
谢砚冰眼神一凝,微不可察地点头。
三人从后窗翻出。火势已蔓延到后宅,浓烟滚滚,反倒成了掩护。他们贴着墙根阴影疾走,刚拐出小巷,迎面撞上一队人——
是陈莽!
他带着十几个锦衣卫,正挨家挨户搜查,看见三人从火场方向出来,立刻拔刀:“站住!什么人!”
沈烬衣心里一紧。易容虽好,但陈莽见过她和谢砚冰的身形……
“官爷救命!”秦晚照忽然扑上前,哭得梨花带雨,“民女是知府千金,家中遭了强盗,娘亲被害……这两位义士救了民女……”
陈莽眯眼打量她:“你是秦小姐?可有凭证?”
秦晚照从怀中取出块玉佩,上刻“秦”字,背面还有知府印鉴。陈莽验看无误,脸色稍缓,但目光仍狐疑地扫向沈烬衣和谢砚冰:“你们呢?”
“草民是回春堂的学徒。”谢砚冰躬身,声音变了调,带着点市井油滑,“这位是我表哥,在码头扛活。昨夜出诊回来,碰见火起,听见小姐呼救就……”
“回春堂?”陈莽盯着他,“掌柜姓什么?”
“姓赵,赵全有,左眉有颗黑痣。”谢砚冰答得流畅,“药堂在西市牌楼南第三家,门前挂着‘杏林春暖’的匾。”
陈莽显然知道回春堂,神色缓和了些。但他忽然伸手,抓向谢砚冰左肩——正是受伤的那侧!
谢砚冰不躲不闪。
手抓在肩上,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却还赔着笑:“官爷,我这前日跌伤了肩膀……”
陈莽收回手,掌心没有血迹——沈烬衣方才包扎时用了防水油布,血暂时渗不出。但这一抓力道不轻,谢砚冰脸色又白了几分。
“算你们走运。”陈莽摆摆手,“秦小姐交给我们,你们可以走了。”
秦晚照却忽然抓住沈烬衣衣袖:“我、我怕……让这位小哥送我去外祖母家吧,就几条街……”
陈莽皱眉,但看着少女惊恐的眼神,终究没反对:“速去速回。你——”他指谢砚冰,“留下,我有话问。”
沈烬衣心头一沉。谢砚冰肩伤瞒不了多久,单独留下太危险……
“表哥你去吧,好好护送小姐。”谢砚冰却对她使了个眼色,“我陪官爷说说话就回。”
那眼神里有别的意思。
沈烬衣咬牙,点头:“那……你当心。”
她搀着秦晚照,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走出几十步后回头,看见陈莽正低声问谢砚冰什么,谢砚冰垂首作答,侧脸在晨光里一片惨白。
必须快点。
她加快脚步,秦晚照几乎是小跑才能跟上。柳树胡同不远,拐过两条街就到。那是个安静的小巷,最里间是个普通院落,门楣上挂着“李宅”的牌子。
秦晚照拍门,开门的是个老妇人,看见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晚照?你这是……”
“外婆,进去说。”秦晚照闪身进门,却回头拉住沈烬衣,“你也进来。”
沈烬衣本打算送到就走,但秦晚照抓得紧,眼里有恳求。她心一软,跟了进去。
老妇人关了门,秦晚照这才瘫坐在椅子上,浑身抖如筛糠。老妇人急着去倒茶,屋里只剩两人。
“姑娘,你安全了,我得走了。”沈烬衣起身。
“等等。”秦晚照忽然抬头,眼泪已止住,眼神却变得很奇怪,“你……是不是也有这个?”
她扯开衣领,露出完整的梅花胎记。
暗红色,五瓣带蕊,在晨光里清晰无比。
沈烬衣呼吸一滞。
“我娘临死前,塞给我这个。”秦晚照从怀中取出一张叠成方块的纸,颤抖着展开,“她说,如果看见有同样胎记的人,就交给他……”
纸上只有一句话,字迹娟秀却潦草,像是在极度恐慌中写就:
“双生非二,乃有三。祭典重启,需三血归一。小心陈莽,他是鬼面人的刀。”
沈烬衣如遭雷击。
三枚胎记?
祭典需要三个人的血?
那陈莽……
“我娘还说,”秦晚照声音发颤,“当年寒江盟选出的双生祭品,其实是一对龙凤胎,和一个‘药引’。药引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但血脉不纯,作用是调和双生之血,让祭典成功……”
她指着自己心口的胎记:“我就是那个药引。而你,还有今天救我的那位白衣公子——你们才是真正的双生。”
窗外忽然传来鸟鸣。
三长两短。
是谢砚冰约定的暗号:有险,速离。
沈烬衣抓起那张纸塞进怀里,深深看了秦晚照一眼:“锁好门,谁叫都别开。尤其是锦衣卫。”
她翻窗而出,落地时听见院内老妇人的惊呼:“晚照!你脖子上这红印子怎么回事?”
秦晚照带着哭腔的声音:“外婆,我痒,自己抓的……”
门开了条缝。
沈烬衣最后回头看一眼,看见秦晚照站在门里,晨光照在她脸上。那张清秀的脸上,没有眼泪,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还有她微微开合的嘴唇,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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