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末,天彻底黑了。
晋阳城的灯火次第亮起,但西城墙根一带却愈发昏暗。这里是旧时的义庄区,白日都少有人来,入夜后更是鬼影幢幢。废弃的房舍张着黑洞洞的窗口,像骷髅的眼窝。
沈烬衣蹲在断墙后,看着五十步外那座破败的城隍庙。
庙门半塌,匾额斜挂,香炉里积满冻硬的雪。但若有心人细看,会发现雪地上有几串新鲜的脚印,深浅不一,从不同方向汇聚到庙后那棵老槐树下——然后消失了。
鬼市的入口,就在槐树洞里。
“血鸦令带了吗?”谢砚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已换了装束,一袭不起眼的青布短打,脸上抹了黄粉,像个痨病鬼。唯有那双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慑人。
沈烬衣没回头,从怀中掏出那块漆黑的令牌。令牌巴掌大小,沉甸甸的,刻着的血鸦展翅欲飞,眼睛是两颗红宝石,在黑暗里泛着幽光。
这是父亲旧部留下的信物。十年前那个雪夜,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爬进寒梅山庄的地窖,将令牌塞进她襁褓,气绝前只说了一句:“持此令……可入鬼市……找‘哑医’……”
哑医是谁,她不知道。但十年来,每当梅花案有新线索断掉时,她都会来鬼市碰碰运气。只是从前不知令牌真正用法,只在边缘徘徊,买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今晚不一样。
“转嫁胎记……是什么意思?”她终于问出压在心头两个时辰的问题。
谢砚冰沉默片刻:“一种禁术。将甲身上的血印,以换血之法转移到乙身上。施术者需精通医理蛊术,且承受者必须有血缘关联——至少是同宗同源。”
“所以苏妄言把他妹妹的胎记,转给了我?”沈烬衣声音发颤,“为什么是我?我和苏家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我们要查的。”谢砚冰看向槐树,“先进鬼市。哑医若还活着,他应该知道当年的事。”
沈烬衣握紧令牌,指甲掐进掌心。她想起师父苏妄言——那个总是笑眯眯的老头,教她医术、毒术、机关术,临死前抓着她的手说“对不起”。
原来对不起的是这个。
“走。”她起身,朝槐树走去。
树洞比想象中深。躬身钻进去,里面是条向下的石阶,潮湿阴冷,石壁上嵌着昏黄的油灯。走了约莫百级台阶,前方传来隐约的人声,还有股混杂的气味:药草香、血腥气、脂粉味、腐朽味……
豁然开朗。
地下竟是个巨大的天然溶洞,穹顶高约十丈,钟乳石垂挂如林。洞中灯火通明,成百上千的摊位沿着蜿蜒的地下河两岸排开,望不到头。穿各色衣裳的人摩肩接踵,戴面具的、蒙面的、甚至直接以真面目示人的,形形色色。
这就是鬼市。白日不见踪影,子时开市,寅时散场,卖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东西:盗墓的冥器、杀人的凶器、朝廷的禁书、江湖的秘笈……还有人命。
沈烬衣不是第一次来,但每次踏入,后背都会起一层寒意。这里看似热闹,实则每个人都像绷紧的弦,眼神里藏着警惕与贪婪。
“分头行动。”谢砚冰低声道,“你持血鸦令去找哑医,我去打听苏妄语的消息。一个时辰后,在‘孟婆汤’摊子碰头。”
“孟婆汤?”
“卖消息的地方,摊主是个瞎眼婆婆,只收故事不收钱。”谢砚冰说完,便混入人群,几个眨眼就不见了。
沈烬衣深吸口气,将令牌握在手心,朝记忆中的方向走去。哑医的摊位在鬼市最深处的“药石区”,那里卖的多是毒药、蛊虫、以及各种诡异药材。

穿过拥挤的主街,越往深处走人越少,光线也越暗。两侧摊位摆的东西愈发骇人:泡在药水里的婴儿尸体、风干的人手、装满眼珠的琉璃罐……空气里弥漫着福尔马林和腐臭味。
沈烬衣强忍不适,终于在一个偏僻角落找到了那个招牌。
一块破木板,用血写着两个字:哑医。
摊位很小,只摆着一张旧桌子,桌后坐着个干瘦的老头。他穿着油腻的灰袍,头发稀疏,脸上满是褶子,眼睛浑浊得像蒙了层白膜。最骇人的是他的嘴——从嘴角到耳根,有道狰狞的疤痕,像是被人硬生生割开了又缝上。
他真是个哑巴。
沈烬衣走上前,将血鸦令放在桌上。
老头原本半闭的眼睛猛地睁开,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令牌,又缓缓移到她脸上。他伸出枯枝般的手,颤抖着抚摸令牌上的血鸦,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
然后,他做了个手势:拇指抵住掌心,四指弯曲——这是江湖暗语:“跟我来”。
老头收起摊位,掀起桌布,下面竟是个地洞。他率先钻下去,沈烬衣犹豫一瞬,跟了进去。
地洞狭窄,只能爬行。爬了约莫十丈,前方出现亮光。钻出去时,沈烬衣愣住了。
这是个石室,不大,但布置得像间医馆。药柜、诊床、针灸铜人一应俱全,墙上挂满人体经络图。最显眼的是正中央的供桌,供着个牌位,上书:“恩公沈霄之位”。
父亲……
沈烬衣眼眶一热。
老头点燃三炷香,恭敬插在香炉里,然后转身,对她深深一揖。直起身时,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了指供桌下。
沈烬衣会意,蹲下身查看。供桌底板是活动的,推开后,里面藏了个铁盒子。盒子上没锁,打开,里面是厚厚一叠信笺。
最上面那封,信封上写着:“烬衣亲启”。
是父亲的笔迹。
沈烬衣手抖得几乎拿不住信。十年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父亲除了卷宗外的亲笔。她展开信纸,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
“吾女烬衣,见此信时,为父应已不在人世。莫悲,莫恨,且听为父道尽前因。”
“你非我亲生女,乃寒江盟盟主之遗孤。二十年前,盟主夫妇诞下一对龙凤胎,男婴心口有梅印,女婴背上亦有。此双生血印,乃皇室诅咒,亦是开启寒江秘库之钥。”
“盟灭之夜,我将男婴交予璇玑谷主,女婴则托付医仙苏妄言。苏兄有一妹,名妄语,天生心脉残缺,活不过十岁。他为救妹,以‘移花接木’之术,将女婴背上血印转至妄语身,再将妄语之心脉缺陷,转嫁于你……”
沈烬衣呼吸骤停。
移花接木……所以她的心悸之症,是这么来的?
“此术凶险,苏兄本不愿为。然妄语命在旦夕,而女婴若留血印,必遭追杀。权衡之下,只得行此下策。女婴自此交由我抚养,改名沈烬衣。而你身上之胎记,实为苏兄以药水绘制,用以混淆视听。”
“十年后,寒梅山庄惨案,是为灭口。因有人发现,当年转嫁之术留有破绽——真正女婴之血印,并未完全消除,而是在你心口留下浅痕,遇热则显。此痕与妄语身上之印遥相感应,双生祭典若重启,你二人皆难逃祭命。”
“哑医曾是我部下,可信。他知悉全部真相,亦知苏妄语下落。若你欲破此局,需寻得妄语,合二人之力,方可解开血印诅咒。”
“父字绝笔。”
信纸从指间滑落。
沈烬衣跌坐在地,浑身冰凉。十年仇恨,十年追查,原来从一开始就错了方向。她不是沈霄的女儿,不是寒梅山庄的遗孤,甚至不是完整的“人”——她的心脉是别人的缺陷,她的存在是另一个女孩的续命符。
那她是谁?
“嗬……嗬……”哑医发出急切的声音,从药柜最底层翻出个木匣。打开,里面是卷画轴。
沈烬衣颤抖着手展开。
画上是两个婴孩,并排躺在锦缎中。一个心口有梅印,一个背上有梅印。画旁题字:“庚申年腊月廿三,盟主得双子,天佑寒江。”
这是……真正的双生?
“他们现在在哪?”沈烬衣嘶声问。
哑医指指画上男婴,又指指自己的嘴,做了个“死”的手势。然后指女婴,在纸上写:“苏妄语,冰棺,鬼市深处,血肉作坊。”
血肉作坊。
沈烬衣听说过那个地方。鬼市最黑暗的角落,专做“活人器官”的买卖。心肝脾肺肾,眼耳口鼻舌,只要出得起价,没有买不到的。据说有些邪功修炼,需要新鲜器官做药引。
苏妄语在那种地方?
“带我去。”她抓住哑医的手。
老头摇头,在纸上写:“危险。需等子时,守卫换班。”
子时还有一个时辰。
沈烬衣强迫自己冷静。她收起信和画,问出最关心的问题:“当年转嫁之术,苏妄言把我变成了什么?我到底……还算不算人?”
哑医看着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悲悯。他在纸上慢慢写:
“移花接木,以命换命。你得妄语之心脉缺陷,她得你之血印诅咒。你二人,如今已是‘双生同命’——她若死,你心悸加剧,命不久矣;你若死,她血印反噬,顷刻毙命。”
“所以我和她,必须一起活着?”
哑医点头,又写:“亦须一起死。祭典需三血,你、她、另一男婴。缺一不可。”
另一男婴……谢砚冰。
沈烬衣忽然全明白了。为什么谢砚冰对她的胎记如此在意,为什么他拼死也要保护她——因为他早知道,他们三个的命运早就绑在一起。
“谢砚冰也知道这些,对吗?”她问。
哑医迟疑片刻,写道:“璇玑谷主应告知部分。但他未必知全部真相,尤其你身世。”
正说着,石室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哑医脸色大变,猛地吹灭油灯。黑暗中,沈烬衣听见外面有人低语:
“确定在这儿?”
“血鸦令的气息没错。主上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搜!”
是冲她来的!
哑医抓住沈烬衣的手,推开药柜后的暗门。两人刚钻进去,外面就传来踹门声。暗门合上的瞬间,沈烬衣看见几个黑衣人冲进石室。
暗道狭窄曲折,哑医显然极熟,拉着她在黑暗中疾行。约莫一刻钟后,前方出现微光。钻出去时,沈烬衣发现自己回到了鬼市主街,不远处就是“孟婆汤”摊子。
哑医将她往前一推,做了个“快走”的手势,自己却转身朝反方向跑去——他要引开追兵。
沈烬衣咬牙,混入人群。孟婆汤摊子前围了不少人,瞎眼婆婆坐在汤锅后,慢悠悠地舀着汤。那汤漆黑如墨,冒着诡异的气泡。
她没看见谢砚冰。
正焦急时,肩膀被人轻轻一拍。回头,是个戴青铜面具的男人,声音嘶哑:“姑娘在等人?”
“与你无关。”沈烬衣警惕后退。
男人低笑:“若等的是个穿青布短打、左颊有伤的痨病鬼,那不必等了。他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此刻怕是已成了‘肉货’。”
肉货——鬼市黑话,指即将被拆解贩卖的活人。
沈烬衣心脏骤停:“他在哪?”
“血肉作坊,地下一层,丙字号冰库。”男人凑近,面具后的眼睛闪着幽光,“不过要去那里,得交‘买路钱’。姑娘有什么值钱的?”
沈烬衣摸向怀中,除了血鸦令,只剩几枚毒针。她心一横,掏出父亲那封信:“这个够吗?”
男人接过信扫了一眼,面具下的呼吸忽然急促:“沈霄的绝笔……有意思。成交。”
他转身就走,沈烬衣紧跟其后。两人穿过拥挤的街市,越走越偏,最后来到地下河边。河边停着艘小船,船夫是个独眼老头。
“去作坊。”男人跳上船。
小船顺流而下,河水漆黑,散发恶臭。两岸渐渐没了摊位,只剩嶙峋的石壁。约莫一炷香后,前方出现亮光——是座建在洞壁上的木楼,三层高,每层都亮着猩红的灯笼。
灯笼上写着字:一层“肉”,二层“骨”,三层“皮”。
血肉作坊到了。
船靠岸,男人领沈烬衣登上木楼。一层是个大厅,摆满铁笼,每个笼里都关着人,男女老少皆有,个个眼神空洞。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和药水味,几个穿皮围裙的屠夫正在砧板上切割着什么,血流了一地。
沈烬衣胃里翻腾,强忍呕吐的冲动。
“丙字号在那边。”男人指向大厅深处的铁门,“但提醒姑娘一句:进了那道门,生死自负。作坊主‘剥皮鬼’最讨厌外人闯入。”
“谢了。”沈烬衣握紧袖中最后的毒针,朝铁门走去。
门没锁,推开是向下的楼梯。越往下越冷,墙壁结满白霜。下了两层,来到个冰窖。里面整齐排列着数十口冰棺,棺盖透明,能看到里面的人。
全是年轻女子,面容栩栩如生,仿佛只是睡着了。
沈烬衣一具具找过去,终于在角落找到了谢砚冰。他躺在冰棺里,双眼紧闭,脸色青白,但胸口还有微弱起伏。棺盖上贴了张纸条:“活体,心脉完好,价三千两。”
旁边那口棺里,是个穿白衣的少女。
约莫十七八岁,容貌清丽,肤色苍白如纸。她心口衣襟敞开,露出暗红色的梅花胎记——和沈烬衣心口那个,一模一样。
苏妄语。
她还活着,只是被冰封了。
沈烬衣正要开棺,身后忽然传来阴森的笑声:
“真感人啊。姐妹重逢?”
回头,是个戴鬼脸面具的矮胖男人,穿着绸缎袄子,手里把玩着把剔骨刀。他身后跟着四个壮汉,皆持利刃。
“剥皮鬼?”沈烬衣冷静下来。
“正是鄙人。”男人踱步上前,歪头打量她,“姑娘擅闯我的库房,可是看中了哪件货?这男的心脉不错,女的更是稀罕——天生心脉残缺却活了十八年,全靠寒冰镇着。你若想要,打包价五千两。”
“我没钱。”沈烬衣说,“但我有别的筹码。”
“哦?”
“我知道怎么解开她身上的血印诅咒。”沈烬衣盯着他,“这消息,够换两个人吗?”
剥皮鬼面具下的眼睛眯起来:“血印……你是说寒江盟那个?”
“正是。这女孩身上的血印,是开启寒江秘库的钥匙之一。但印上有诅咒,不解开,得到钥匙也没用。”沈烬衣胡诌,但语气笃定,“而我,知道解法。”
沉默。
良久,剥皮鬼忽然哈哈大笑:“有趣!真有趣!不过姑娘,你骗错人了——”他猛地扯下鬼脸面具,露出真容。
沈烬衣呼吸骤停。
那张脸……竟和她有七分相似!只是年纪大些,四十上下,眼角有细纹,但眉眼神韵,活脱脱是她二十年后的模样!
“认识一下。”男人——或者说,女人——舔了舔嘴唇,声音也变成了女声,“我叫苏妄言。当然,不是你认识的那个苏妄言。我是他孪生妹妹,苏妄语的双生姨母,也是……”
她伸手,轻轻抚摸冰棺中少女的脸:
“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
沈烬衣如坠冰窟。
苏妄语的双生姨母?那冰棺里的少女是谁?
“很奇怪?”女人笑了,“二十年前那场转嫁,苏妄言确实把血印转移了,但转移的对象不是他妹妹,而是他刚出生的女儿——也就是冰棺里这孩子。至于我妹妹苏妄语……”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她的心脉缺陷,被转嫁到了你身上。而她的意识,一直活在我身体里。”
疯了。
这女人疯了。
沈烬衣后退半步,袖中毒针蓄势待发。
“别紧张。”女人摆摆手,“我不想杀你。相反,我需要你活着——因为只有你的心脉,能温养我侄女这具身体。等你心甘情愿换心给她,她就能真正活过来,而我妹妹的意识也能回归本体。”
“换心……”沈烬衣声音发涩。
“对。苏妄言当年设的局,本就是为了今天。”女人眼神狂热,“他算准了你会来鬼市,算准了你会找到哑医,也算准了你会为救这小子闯进作坊。一切都在计划中。”
她顿了顿,露出诡异的笑:
“包括谢砚冰中毒昏迷——那毒是我亲手调的,只有我的解药能救。所以姑娘,选吧:是乖乖配合换心,救你心上人一命;还是眼睁睁看着他死,然后被我强行挖心?”
冰窖里死一般寂静。
沈烬衣看着冰棺中谢砚冰青白的脸,又看看女人那张和自己相似的脸,最后看向冰棺中沉睡的少女。
原来师父说的“对不起”,是这个意思。
原来她从出生起,就是别人的药引,别人的续命工具。
她握紧拳头,指甲掐进肉里。
然后,缓缓抬起头:
“解药先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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